褪去一身官服的知县苗刃齐,正坐在一把梨花木太师椅上刮着茶沫。他的身边垂立着一个和他年纪不分上下的师爷。
师爷朴素扮相,是个掉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主儿。这更加衬托出苗知县的官老爷气质。
“回来的人是这么报的?”苗知县挪了挪稍微发福的身子,呷了口热茶,“那冯秀才的脑子是不是有病?”
师爷欠身应道:“属下估计,昨儿过节他吃多了酒,在灯市里瞧见建晟侯便有点飘了。”
“建晟侯就是再潦倒,也没沦落到让他那种腌臜货欺辱的份儿上。”苗知县将茶盏重重地放回到桌几上,拂袖起身,“赶紧跟冯秀才划清界限,以后不许他再出现在县衙里外。”
“属下明白。”师爷抬手揖道,“那建晟侯……”
“雒都的水实在太浑了。”
抛开隋御班师回京惨遭事故不提,就说他封侯授将之后,封地理应回到西北那边去。可朝廷偏偏把他的封地划到东北锦县上来。
朝廷责令锦县替隋御建造建晟侯府,却连一个铜板都不肯出,只说当年的赋税可以减掉两成。
苗刃齐愁得睡不着觉,锦县并不富裕,一下子从哪拿出那么大一笔钱?最后,他只能召集来县里的众乡绅富贾,拉下老脸求他们捐资建府。
乡绅富贾们听说是建晟侯要来锦县,当下知县大人又如此请求,便应允下来。都以为隋御那么大一个侯爷来至锦县,锦县以后定能得到朝廷的重视。
岂料,隋御踏进锦县的第一日就那么不近人情,之后更是谢绝一切拜访者。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但随着元靖帝突然驾崩,本该给建晟侯府的封赏又迟迟没有运送过来,苗刃齐已猜到这里面定大有文章。
好在苗刃齐在雒都里有熟人,花了些工夫终于打探出点风声。
隋御在西北边军里的威望实在太高,曹氏一族怎能容他坐拥西北,看着他的势头一日日壮大?
隋御和元靖帝亲如兄弟,万一元靖帝倚重隋御,要他里应外合灭了曹氏一族该怎么办?
北黎真正的当家人曹太后是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所以隋御遭遇事故,捡回一条命却残了双腿,而元靖帝却永久地离开了人世。
这当中有什么关联没人敢探查较真儿,但大家都了然,伴着元靖帝的离世,属于隋御的辉煌已彻底不复存在。
交出兵权,离开军队,没有任何封赏,被丢在锦县里不闻不问。
曹太后一声都没有发,从朝廷到地方,所有人都明白该怎么做。不与隋御为伍,任其自生自灭,这是北黎朝廷对他最大的“恩赐”。
幸亏隋御的双腿残了,不然他哪还能活到现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苗刃齐负手腆肚,“我没有对他落井下石就够仁至义尽的了。要知道当初那些捐了钱的乡绅富贾都气得要死,那么多钱白白打了水漂。我们请来的不是财神爷,是个瘟神。”
“也摸不清楚雒都那边到底是什么意思。”师爷附和道,“这人咱们敬而远之便是。”
“纵容冯秀才他们坑了建晟侯府一次,一来是想摸摸建晟侯府的底儿,二来也是替乡绅富贾们出口气。”
“结果太令人意外,不过也许那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点到为止吧,无论建晟侯府有什么动作,咱们都佯装不知。毕竟有他在,还能震一震对面的东野。”
师爷向苗刃齐举起大拇指,“还是大人高明,说不定哪日雒都的天又变了呢。”
“剑玺帝不是几岁孩童,已有十三岁,过不了几年就要面临临朝的问题。曹太后把揽朝政,其兄为内阁首辅,其弟为雒都禁军统帅。西北没了隋御,必然会扶持新人上位。”苗刃齐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只有咱们这儿暂且安宁。”
“大人,西南边还有老清王那一脉,据说对雒都也虎视眈眈。咱们这边,东野俯首称臣这么多年,未必能一直听话下去。”
二人走到庭院里,眺望赤虎关的方向,深感怅然。
与此同时,建晟侯府中,隋器引着李老头三人走入霸下洲的中堂里。
凤染端坐在中堂上首上,见他们三人走进来时,都有点没看出来。
“实在是委屈你们,衣裳不大合身吧?”凤染上下打量他们,隋器已跑到她的怀中,像是刻意给他们看一样,与凤染无比亲昵起来。
“合身合身,我们都多少年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了。”老田扯着袖子向凤染展示,“多谢夫人。”
“昨晚在后院住得可好?”
“睡得特别好。”
“咱侯府什么状况你们也都瞧见了,一会儿让水哥儿带你们去后面地里转转。”凤染敲了敲隋器的小肩膀,“大器要不要跟着去?”
“要的!”隋器兴高采烈地应道。
少焉,三人已被水生和金生带了出去。凤染得空走回东正房里,只见隋御正趴在窗前往外瞧。闻听到开门声响,慌得推起轮椅就往里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