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县官驿陈旧,瞧着已有多年没修葺过。门窗像被蝼蚁啃噬得要散了架,大堂里那一排排长条座椅早看不出曾经本色;平常在这儿打尖小住的驿使、小吏,今日已一个影儿都逮不到。
大家表面上说什么年关将近,赶着回乡过年,心里头都明镜儿,住进来的这帮东野人定不是省油的灯,万一惹上一身骚太不值当,还是先走为上。
凤染款款走进驿馆中,却见空间挺宽裕的大堂霎时变得拥挤了些,除去东野使团本身带来的一众扈从,还有苗刃齐从县衙调过来的一众衙役,另有跟随康镇进来的一列边军军士。
在凤染还没下马车之前,苗刃齐已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首迎接康镇,见到康镇如见了亲娘般,一径抓住他的手腕,忍泪絮语。这漫长的一夜于苗刃齐而言更是一种煎熬。
康镇抬脚往门槛儿里面挪了挪,皱眉推开苗刃齐的手。二人在锦县上并肩共识有几年了,他这是头一次见到苗刃齐如此失态。不过也怪不得他,东野使团在北黎境内被劫,至少十几年闻所未闻。
之前,苗刃齐紧张兮兮地请他去县衙里叮嘱此事,他还觉得苗刃齐是担忧过度,更是对他守卫边境的一种不信任之表。而如今……康镇向后瞟了眼凤染,对苗刃齐道:“苗大人,咱们还是借一步言语吧。”
苗刃齐已瞥见凤染,身子一顿,脑仁嗡嗡响起来,这事儿果真和建晟侯府有关系。隋御就是他的灾星、克星、瘟神!他没等和凤染打个照面儿客套两言,就被康镇一臂拖了下去。
凤染唇边带笑,甫一进门,便问向守在门首的衙役:“今儿封城没有?”
衙役不苟言笑,肃穆叉手说:“回侯爷夫人的话,自打昨晚东野使团折回县城里,城门便一直紧闭着。”
凤染略略点首,又问道:“东野小郡主下榻在哪间房里?”
“在那间。”衙役指向二层正中央的一间房舍,语气颇感无奈,“侯爷夫人还是……”
“哟~合着小郡主是闹过了?”
“可不是么。”衙役附和道。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你们怎么还让她给拿捏住了?”
这衙役许是班头,起初面无表情的脸上,因应了凤染这两句话,反而松弛下来。他自己倍感意外,建晟侯夫人没半点儿架子,平易近人地就跟他家隔壁小娘子似的。
“事儿出在咱北黎这边,他们占理,昨儿闹了苗大人好半天。”
“那怎么没见苗大人派人到我们那边去催促?”
“说来奇怪。”衙役把身子躬得更低些,声音也小了许多,“那帮东野人起初闹得厉害,忽然听说这事可能跟建晟侯有关,他们反倒不咄咄逼人了。”
“是谁把这风声透露给东野人的?”凤染敛眸,语调骤然一冷,问道。
衙役被吓了一跳,立马毕恭毕敬地回:“是苗大人追问康将军行踪时,不慎被东野那帮人听了去。后来见他们不再闹腾,便没有派人过大兴山那边,恐耽误康将军拿人破案。”
苗刃齐哪是怕耽误康镇办案,他分明就是不想让自己沾染上身。他在官场上沉浮这么多年,早明白干得越多,错得越多的道理。参与的越少,自个儿越好开脱。
康镇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抓住真凶,追回赃物,赶紧让东野使团启程,千万别因为这件事,让两国之间发生矛盾冲突。
苗刃齐满脑子想的却是,上面要是怪罪下来,他该如何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如何把罪责推到其他人身上。在这难熬的半宿里,他甚至想到自己偷偷置办的那些庄子、房产要怎么变卖出去才好。
听过衙役的话,凤染对眼前事态更心中有数。她轻摇罗袖,露出白皙素手,指向凌恬儿所居住的房舍,“有劳班头,带我上去吧。”
“这……”衙役犹豫不决,他没接到苗刃齐的示下,再说那东野小郡主瞧着就是不好惹的主儿。建晟侯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闹不好得吃亏出事情,驿馆可不能再乱下去。
“我早和康将军打好招呼。”凤染自顾抬步往楼梯上走去,“她是郡主,我是侯爷夫人,权当我给她请个安吧。”
“侯爷夫人,咱还是再思量思量,容小人去通禀一声……”衙役脚步紧随,试图拦下凤染。
水生倏地出手拦下他,强硬却不失礼貌地道:“你还是过前面敲门去吧。”
衙役愣怔一下,霍地发现跟在凤染后面的两个随从,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子阴森冷气。
衙役没有动弹,眼神飘到前方站岗的东野扈从身上。扈从们个个都是一副和北黎不共戴天的凶恶神情,见凤染等人往楼上走来,五指都落到侧腰挎着的弯刀刀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