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波不动,水天交辉——
金宫气庐当中,陈玉枢看着拜倒在地的周师远,微微颔首。
而坐在他对面案几之处的,则是一个双眸狭长,相貌英挺的年轻男子。
他同样凝眸打量着周师远,脸上神情却是有一丝不屑和讥嘲,唇角微微扬起,似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元师过誉了,我能有今日成就,实是全赖元师栽培,当不得如此夸奖!”
周师远恭敬开口,面上有一丝狂热之色,似在听得陈玉枢这句嘉许之言后,倍感欣喜。
此时他模样与龙宫法会那时,已是大为不同。
两颊微凹,身形瘦削,发丝花白了过半,一派未老先衰的姿态,寿元折损不少,望去暮气沉沉。
可纵然如此,周师远的一身气机却是雄浑博大。
好似浩浩江海奔流,搅起骇浪惊人,直有侵吞一应拦路之物的狂猛势头!
比起在龙宫选婿时候,强盛了怕有十倍都不止,势大无匹!
一面是暮气已显,好似内里亏空的模样。
而另一面却是气机强盛,如日中天……
这两类古怪的姿态杂糅一处,令周师远望去甚是古怪,颇有些诡异莫名。
“当年在东海,你败于陈珩之手,非仅未能在那群披鳞带甲之辈面前扬威,还坏了自己声誉。
而辛辛苦苦从万魔洞出来,好不容易险死还生,眼见着要成为派中翘楚了,却偏偏,又是变作如今之景状……”
陈玉枢盯着周师远,缓缓开口:
“师远,你心头可曾怨过我吗?”
“若非元师出手,在下早已是死在了乱军丛中。”
周师远深深俯首,情真意切道:
“能够为元师做事,自然是在下的荣幸!”
陈玉枢打量他许久,一言不发,半晌过后终是微微颔首,淡声道:
“甚好,甚好。”
未等周师远会意过来。
陈玉枢已是起身离席,来到了他身前,嘉许开口:
“我赐你一张升玄飞腾符,保伱元灵不散,可以遁回宗内,放心,待得一切事毕后,我会向木叟师兄讨要一朵元阳金莲,为你亲自重塑肉身。”
周师远闻言难免一讶,尤其是在听得后面一句时候,更瞳孔紧缩。
似知晓所谓元阳金莲的厉害一般,难以置信,几乎要失态。
“你自幼便跟随在我身侧,师远,你是我的儿子,和那些该死的逆子不同。”
陈玉枢满意看着周师远此刻神态,唇边略挂一丝笑意。眸光幽邃莫名。
在几息的静默过后。
他难得伸出手来拍拍周师远肩头,意味深长道:
“这一回,在甘琉药园当中……可莫要再让为父失望了!”
而又在勉励几句,待得周师远心潮澎湃,恭恭敬敬告辞离去之后。
陈玉枢袖袍一动,才又重新落回坐席。
他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屈指轻敲身前小案,面上神情忽有些变化莫测,看不出究竟是喜或怒。
平平淡淡,却叫人莫名瘆得慌,浑身都不自在……
“并非豢人经,你未在他神魂当中种下玉籽,也不是什么惑幻之术。”
此时在陈玉枢对案之处,那个双眸狭长,相貌英挺的年轻男子将樽中琼浆一饮而尽。
他似是看完了一出好戏,将肩随意一耸,继而又不免感慨一句:
“玉枢,看来你倒是擅长养狗呵!”
“御人之道,当以攻心为上。”陈玉枢淡淡摇头:“太子的这番言辞,却是粗鄙的过分了。”
“那个周师远依着你的吩咐,以自残根基作为代价,总算是修成了你欲让他练就的几门道法,虽支撑不过半年功夫,他的这具躯壳便要崩裂,化作一滩脓血,但总算也是做成此事了。”
年轻男子挑眉一笑,自言自语道:
“玉枢,你倒是舍得啊,堂堂一个名列岁旦评,对你忠心耿耿的天才俊彦,说弃也就弃了,分毫都不犹豫。
其实我方才倒是隐约看出些端倪了……
周师远本就不是什么凡夫,在他顺利自你们先天魔宗的那口万魔洞走出来后,更是得了莫大的好处,脱胎换骨。依我来看,便是岁旦评上,如今洞玄第五的周瑛同他相较,都仅在伯仲之间,难分出什么高下来。
可纵然如此,你却还不知足,又让这样一位了得人物自残根基,来做成你的筹谋。
玉枢啊玉枢,当说你是太过畏惧人劫,还是太过谨慎小心?
似周师远这般的人物,若他是祟郁天的魔民,只要他肯对我效忠,我定然当如若异珍,似待萧居寿一般的待他,可惜,可惜了……”
“我那逆子如今居于洞玄第二,怕也唯有瘟癀宗的阴无忌可同他交锋了,周师远虽在万魔洞中得了不少好处,但若想胜他,机会却还是渺茫,唯有此法,才是稳妥之策。
至于他虽然可惜,但同我的人劫相较起来,孰轻孰重,自然不必多言,只叹我这麾下的人手,洞玄境界可堪一用的唯他罢了。
无论陈昙或是陈罗什,都要逊色一筹,只能让周师远顶上去。”
陈玉枢不以为然道:“再说了,事后我自会向木叟求一朵元阳金莲,亲自为他重铸肉身,如今一来,周师远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元阳金莲……”
年轻男子莫名一笑:
“此物可是珍贵非常,玉枢你当真舍得?”
“我待师远如待我亲子,区区外物罢了,有何舍不得?”
陈玉枢微微一笑:
“太子岂不闻舔犊情深一说?”
年轻男子大笑几声,对陈玉枢的厚颜已是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只拱手恭维道:
“你们二位当真是父慈子孝,叫人称羡!”
而在这句调笑过后,年轻男子又问:
“你虽是费了心思做下这等布置,可到时候,若是你失手了,又当如何?”
“由我亲自出马,却还难有失手一说。”
陈玉枢摇头。
“这么说来,你手中还有劫仙老祖的度厄符诏,为数不少?”
年轻男子来了兴致。
陈玉枢看出了他的心思,淡声言道:
“这等仙家符宝的贵重,你应也知晓,便不必我再赘言了,早年间我还尚未成道时候,便是依靠此物,才逃过几次大劫,而在自囚于这方洞天后,为了探明君尧的虚实,便又用了一回。
如今虽还剩有几张,但也屈指可数,更何况在甘琉药园中为了对付逆子,又要耗去一张。”
年轻男子听出陈玉枢的回绝意思,叹了一声,颇有些惋惜的模样。
“不过太子若是想要,便是再如何囊中羞涩,挤一挤,总是能寻到一张余剩。”陈玉枢道。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