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慎的目光,和父亲交汇。
这是年轻一代和年老一代,在认知上的首次平等较量。
“父亲大人想不想听听,我沿途所见所闻?”
“不!”
杨廷和是多么聪明的人,他不用听就知道杨慎要说什么,他也不用亲自去南直隶,便就会明白那边发生了什么。
“父亲!”杨慎起身,俯视着杨廷和如雪般苍白的长发,头顶中间已经可以看到裸露的头皮。
“爹不是不想听。”
杨廷和笑着伸出手,由儿子牵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就像是老一代对新一代的传承与交接:“走,你跟我去客厅,让大家一起听一听。”
“好!”
杨慎搀着杨廷和,向客厅里走去。
内心百感交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伟岸的父亲已经佝偻起了腰,那个无所不能的内阁首辅,如今就算站的笔直,肩膀也已经比自己矮了几寸。
“杨慎见过各位叔叔、伯伯!”
刚进门杨慎就表现的像是别人家的孩子,礼貌的打招呼。
可其他人虽然年纪比较大,但官职低啊,虽然艺部现在没两个人,但既然皇上没叫他什么寺,什么府的,而是叫艺部,那人家杨部长……不,杨尚书就是二品大员。
在政治场上,职位低就是原罪,岁数并不重要。
因此杨慎打了个招呼,在屋里的众人赶紧起身行礼。
“杨尚书客气了,客气!”
为了场面不太尴尬,杨廷和赶紧接过了话头:“某确有公务在忙,让各位久等了,请坐!”
杨廷和说完,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主坐上坐下,杨慎坐在了他的右手边。
见俩人坐定,好不容易见到杨廷和的众人,相互对了个眼神,便由杨廷和的同窗好友,杨慎曾经的同事,翰林院编修杜渐,赶紧开了口。
“阁老,可曾听说,皇上清理完江南官田之后,下一步要清理何处官田?”
“这朝廷不早有明诏,江南完成之后,全国剩下的一体进行?”
“杜某觉得,皇上此举有些操之过急,大明如同一条长木,转之过急则易折,阁老当以天下为重,劝皇上三思啊。”
厅中其他人,也知道杨廷和躲了这么久是因为什么,于是赶紧出声对杨廷和施压,迫使他向皇上表态。
“对啊,阁老可一定要劝劝皇上啊,切不可一意孤行,阁老要是觉得为难,我们可以跟随阁老一同上疏。”
“阁老身为陛下肱骨之臣,要好好劝劝皇上啊,看江南土地革新之时,天怒人怨,北方赤地千里,南方洪水滔天,边有南蛮作乱,中有白扇会为祸,皆由此事而起啊,若再激起民愤,国将亡矣!”
撤换江南四个布政使,加一半的州、府、县官员,对皇上来说犹如关公刮骨疗伤,虽剧痛无比,然在四肢,尚可忍之。
而若京城六部全部致仕替换,则如人伤在五脏六腑,寿必有损,然可保持当下不亡,另外两部刚刚成立,还没有这么大的杀伤力。
但是皇上在这之前,就已经完成了五部尚书的平稳过渡,劝说六部瘫痪了,那绝无可能。
所以当前可以动摇皇上的,那就是内阁!
内阁和司礼监,一个相当于脊髓,一个相当于大脑,无论哪个罢工,都极容易导致大明猝死,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嘉靖在巩固皇权之时,对于内阁和司礼监极度慎重的原因。
杨廷和又如何不知,并不是自己有多重要,而是他身为内阁首辅的这个身份重要,如今皇上已经悄没声的将内阁四人换了三个。
“是啊……”杨廷和点头,给了杨慎一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