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人眼在暗中惯了,骤然亮起的光让魏长磐不能视物之余,只得护住身上要害向前撞去。没有预料中与砖石相撞的痛感,他脚下一空便身形失稳扑在那片温软上。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闻见了栀子的香。
现在是晋州最冷的时节,连寒梅都不敢在这样泼水成冰的天里展露头角。这香让他想起了还在江州故乡的时候,立夏到小暑的镇子上总能闻见这花香,上山下地一身的疲乏也便消减了。
然则事出反常必有妖,割鹿台杀手在前,不是放松去闻花香的时候。
目不能视物,可他大体明白先前一撞多半是正着在人身上。他左手在那人身上借力一推,反握的长刀随身半旋的同时要去划开近身敌人的腹胸,这是在最短时间距离发力的方法,力求在双方同时身形失稳时以最快的手段伤敌。
这一刀末端斩中的什么物事,但刀锋竟被涩住了片刻,手上不是划开皮肉所应有的触感。这是魏长磐用这柄刀以来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形,犀皮裹的刀柄被他的手汗渍得微微潮湿,魏长磐确信先前那一刀他出了至少八分的气力,余下两分用于防范对手的回招,可这样的一刀甚至没能破开敌人的甲胄。
张五遗下的这把刀绝不是普通的东西,与草原蛮人兵器相击一个瞬刹就能让后者崩开一道豁口,若是连击三五下便能废了对面兵刃。不论是北上草原还是并圆城下一夫当关,没有这柄好刀的助力他也未必能活到今天。
连这般好刀都斩不开的甲胄....
一击未能得手以后他并未着急再出一刀亦或是急欲转身逃窜,他目力未曾复的情形下,逃窜时一块绊脚的碎石或一截枯木都将成为要了他性命的东西,若要再尝试出刀....瞎眼的对明眼的,与寻死何异?
他已能隐约见着一些物事的轮廓和颜色,所谓奇门用于杀人的阵术似乎也便是就地取材再佐以一些在外行人看来不明所以的奇妙布设,竟能做到麻痹武夫敏锐五感使之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奇门的阵术,在外头看来确实也就是些石料木头垒砌起来....”魏长磐微眯着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同时察觉到了那割鹿台话痨杀手的方位,悄无声息间身形挪动转向。
割鹿台中竟然会有这样心智尚还不如他的杀手属实不在魏长磐的意料之内。原本以这奇门术的精妙就算魏长磐察觉到了些许异样,那人也大可从容将尚还不明所以的他杀在阵中。这也不能去责怪钱二爷、张五、周敢当这三位曾教授过魏长磐技艺的师门长辈粗枝大叶未曾提及,奇门的阵术放眼大尧流传至今的门派也不过仅余几门三四流的旁支还在苟延残喘,这一门曾经被兵家奉为以算术通鬼神的学问传承极严苛,一门中能习得精髓的也唯有那么寥寥的几人。
更何况在许多江湖门派中,师门长辈多还存有“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顾忌,因而也未曾倾囊相授,即便是亲传嫡传往往也要留那么一两手压箱底。
于是乎开山祖师爷手中十成十的手段传到第一代弟子手中时便要少去一分,仅余九成九,再传一代时还要再少去一分,此后三代、四代、五代....待到传了十几几十代以后,那一门开山祖师爷和前几代弟子掌门留下的威名也差不多穷尽了,待到门派大敌当前是才有人察觉,祖师爷相传那些神乎其神的手段怎的都没人会使了呢?有秘籍啊,秘籍搁哪儿呢?搁藏经阁里吃灰呐!
江湖门派之中能流传数百年乃至于见证王朝兴衰的,若不是开山祖师爷手段太过了得,那便是门派后辈亦也前赴后继不曾衰减本事。
不过奇门之术门派与江湖略有不同,师门倾囊相授也未必能有多少弟子能领略个中五六分神髓,更不消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再者一门一术若为心术不正者所得,于一朝一代都是灾祸,奇门正统在历经几番动乱以后掌门人痛定思痛,秉承宁缺毋滥的原则于缩减门徒。如此一来绝了许多心术不正弟子的心,然奇门代代传承上便多有一代不如一代之势。
奇门衰亡关键所在还是由于大尧那位开国皇帝,适时奇门正统掌门以术数算得天下乱相将起,奇门正统一门虽说在前朝大郑尚还备受推崇,可前朝大郑而今偏暗西南一隅的后郑当朝皇帝听信小人谗言,说是奇门一术居心叵测,此术大成折更有屠龙之能。此言一出,教那位年纪尚还轻的大郑当朝皇帝当即下诏于国境内清剿奇门子弟。
那于奇门一术而言是有史以来最晦暗的年头,在那时的大郑境内如果一家中有一人不论是奇门正统旁支中亲传或是嫡传子弟,那这户人家都将被视为与之关系莫逆,那一户的男女都得徒徙到北方去用双手和簸箕去挖冻土。
在这样的事态下奇门正统掌门必须得转而投注到另外的人身上,还未起势的大尧开国皇帝那时不过还是个辖地不过十里的区区小吏亭长,与几近曾被封为国师的奇门正统掌门而言自是不可同日而语。然而那一代的奇门掌门在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的演算后向自己的门徒宣告,他们辅佐那位不过才是个区区亭长的中年男人,因为他终将夺取天下。
这位奇门正统掌门的这次演算穷尽了他的心力,数月以后他便与世长辞。奇门的子弟在他临终前的训导下追随着那人逐鹿天下,最终用奇门之术辅佐那位登上了皇帝的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