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里头那位还能喘气,这药就不能停了。”见了满眼血丝心腹憔悴模样,李周到放和缓了语气又道:“再辛苦你们几个一段日子,到时请你们几个都去武杭城顶好的楼子里喝花酒。”
于那些什么玄之又玄的御人术驭人术,李周到也从未翻阅过哪怕一页纸的叙述此道典籍,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无非也就是察言观色四字而已,手底下的人被他发现有不乖觉了的便敲打一番,使唤得紧了便有些甜头尝,近几年也从未出过什么大差池,毕竟天下最难揣测的还是人心,他也难做到诸人诸事尽在掌握之中。
面上蒙了块白帕的李周到推开西厢房屋门,熏天药味扑面而来,饶是早便有了准备还是令人忍不住想扭头离去。
西厢房内原有陈设都被搬出屋外,一间空屋内摆放着一只三人合抱的偌大缸子,其下炭火昼夜不熄,令满缸药液始终温热。
“出去歇息些时候,是药三分毒,总在这屋内熏着也不好。”
在这缸子边上烧火的人淡然道:“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在这药味熏天的屋子里呆得久了,也不觉得有多难闻。”
二人言语时,雾气缭绕的缸内传来无力呻吟,屋内雾气缭绕李周到看不分明缸内景象,刚想凑近些去瞧的时候,被烧火人一把往后拽了数尺,正好躲开缸中暴起的阴狠一抓。
“你心腹前两日有三人都被这一抓抓中,若非是他气力不济,那便是三条人命,打那以后便是我来烧的火。”不知何时变为烧火人的灰衣内山弟子见那只手缓缓缩回缸内,才重回大缸旁烧火,“也不是他有什么歹毒心思,只是痛不欲生的日子过得太久,心中邪崇妖魔都没了束缚。”
半开门窗将屋内蒸腾雾气散去了些,李周到这才看清楚了缸中人,赤身裸体蜷在缸内,须发披散眼神空洞,不久前还是一副令许多松峰山上女弟子都心折陶醉的俊逸面庞枯槁得不成样子,面上青气时隐时现,李周到大着胆子与其面对的时候也未曾有丝毫反应,惨白嘴唇微动嗫喏不知在说什么言语。
那郭姓大夫给出的法子,将人在这大缸药液内浸泡,以外力替人续接上生气的同时将早已散及五脏六腑的毒素暂时镇压。然而这治标不治本的法子须得要太多太多珍奇药材来煎熬这满满一缸的药液,若不是有城内那储藏丰厚的库房,凑齐三日所需药材李周到便得倾家荡产。
“秦齐师弟被肉身眼看一日日朽烂下去,神智清明的时候几次三番哀哀地求我结果他性命,我说这是山上长老们的意思,他所求的我办不到。”贾岭南,也便是那灰衣内山弟子面无表情,“不过李周到,最多再有一旬日子他就得活活被这温水煮成一堆烂肉,现在把人带到山上交代,至少还有口气。”
日复一日在生不如死的秦齐近旁,贾岭南也绝不会再对李周到有什么好脸色,毕竟若非看在与后者往日那点单薄情分上,他与秦师弟根本不会下山,事态也不会逐步走到连他都无法再置身事外的地步。
“决不能带他上山,至少决不能在现在带他上山。”李周到面无表情将近旁一桶药液倾倒入大缸内,“现在带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上山,山主会如何看,山上长老会如何看,走一步看一步....”
“还不都是我鬼迷心窍,当初怎就答应了你用这法子强留秦师弟性命。”贾岭南暴起揪住李周到袍领,低吼道,“走一步看一步,早晚走到死路里去,还不如现在我就回山上如实禀报,哪怕是受些责罚,也比你就这么遮遮掩掩到事情败露要好。”
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李周到忽然笑了,贾岭南不明所以之余甚至被激得起了杀心。
“我手下的人这些日子一直在江州不停奔走,已经发现了那些烟雨楼和栖山县张家余孽一队约莫有二十余人的行踪,不会再有侥幸,我已同山主禀告过,山上弩队和内山弟子大队中抽调出一部分将暂时归于我调遣。”李周到不顾咽喉处的压迫和窒息之感笑道,“既然是围剿烟雨楼余孽,难免会有人手折损,内山弟子又须得当先而行,岂有不死伤几人的道理?到时立下了这等功勋,多死一人,山主又岂会细究?”
贾岭南手未有丝毫放松,怒目横眉道,“那你一开始就存了不救秦师弟的念头?”
“是也好,不是也罢,一根绳上的蚂蚱,何必还做窝里斗。”李周到眯起眼来,抬手拍了拍攥紧他袍领的手,“贾师兄,你说是不是?”
贾岭南与那双微眯带讽的眼睛对在一起,最终还是没手上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