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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贤说完这话就给自己倒水、喝水。
老魏一进宫就怕喝水,因为他不想跟宫女蹲在一起上厕所,这点徐应元也知道,
“你不信我?”
魏忠贤咕嘟咕嘟地咽下了两口水,
“咋能不信你咧?”
魏忠贤顿了一顿,擦了擦嘴角道,
“我是不信那苏若霖,你给了他啥好处呀,他能给你递那么多消息?”
徐应元笑道,
“没给啥好处,就是他呀,觉得在内府供用库待不下去,想另外寻摸条出路,换个地方整整。”
魏忠贤终于“哦”了一声,也笑了起来,
“你安慰他的那些话,他没听进去?”
徐应元摆了摆手,道,
“听啥呀听?老李啊,咱们将心比心啊,咱们比较幸运,得到了孙秉笔的赏识,那不代表其他没得到赏识的小阉就真的比咱们差不是?”
“你想啊,咱们要当真是那轻易认命的人,在老家一样是干活、收粮、吃饭,何必要挨那一刀进宫来呢?”
“我说句凭良心的话啊,就是在老家当农民种地,这时节也该挺炕上闹懒睡了、去镇里赶集市了,哪有大冬天晚上教人在寒风里头来回点灯到天明的?这不瞎折腾人吗?”
“你也别说那些‘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的套子话,打小我就知道这话都是虚的、骗人的,咱们自己都不信的话,就别拿来哄别人了,那苏若霖当内官,就是想轻轻松松发大财,这没甚么好害臊的,我也不觉得他这想法有啥丢人的。”
魏忠贤笑了笑,道,
“对,我也不信,都是唬人的,我就没见谁发大财是靠吃苦吃出来的,这些话都是穷人编来骗自己的,骗来骗去就把自己一辈子都苦进去了。”
“真正的富贵之人是不必吃苦的,他们命里就捎着富贵呢,譬如说皇爷罢,皇爷哪吃过苦哩?就连皇爷也没说吃苦应当、吃亏是福啊,那我就更不必说这话了。”
徐应元点头道,
“就是这理儿,有福之人是不会拦着别人改命的,人一辈子活着,能改几回命是说不准的,挨一刀是改命,进了宫想换个地方待待说不定也是改了一回命,佛祖菩萨都许人改命哩,我凭啥不许?”
宫里的太监普遍跟着皇家信佛,魏忠贤当然也好僧敬佛,徐应元这么一说,他心里其实已经认可苏若霖的动机了。
对于魏忠贤来说,动机是否与他观念吻合是决定他是否帮助一个人的重要因素。
倘或徐应元回说苏若霖的动机是,“为君分忧,为国效忠”,老魏肯定阴阳怪气地来一句,“巡逻点灯咋不算为君分忧咧?他难道还想出将入相不成?”
但现在徐应元就直接大大方方地挑明苏若霖就是吃不了苦又想赚大钱,魏忠贤反而相当得感同身受。
老魏不像朱翊钧,对所有意见相左的人都能做到极尽之包容,相对而言,文盲却对于超出自己理解和知识体系之外的一切言论都抱有相当大的恶意与排斥。
当然魏忠贤的这个毛病到后来确实改善了不少,不过眼下的九千岁对苏若霖的这个消息来源依旧不敢百分之百地取信,
“那他想咋改?想调去哪儿啊?”
魏忠贤咂了咂嘴,好整以暇地看向徐应元。
老魏心想,这个苏若霖还挺会来事儿的。
倘或他想调来司礼监,一定会得到孙暹的赞许,如果这趟差事自己没办好,那自己将来岂不是反倒要排到这个苏若霖后头去了?
倘或苏若霖在孙暹这里没有得到重用,那按照他现在这个脾性,他一定再会想办法去讨好司礼监的其他大珰,自己岂不是无端在司礼监内给自己多竖了一个对手?
虽然说是雪中送炭,但救困也总有个限度,要是救人救到把自己都给搭进去了,那才是个真傻子呢。
却不料徐应元提也没提司礼监,反而笑道,
“这个苏若霖确实有些想法,他想调去内官监。”
魏忠贤意外地扬起了眉,
“咋的?他觉得皇爷能再把陵给继续修起来?”
徐应元听懂了,魏忠贤是在问,难道这个苏若霖是在质疑皇爷开海的决心吗?他是在皇爷召见我之前找的你,难道他是不相信我的能力,知道开海这事儿一定办不成吗?
“陵总是要修的,历代帝王哪个不修陵咧?早修晚修而已嘛,老子不修,儿子也要修,否则老子死了没处埋,丢的可是儿子的脸。”
徐应元回道,
“不过按照你方才的意思,皇爷现在不想修陵了,改造船了,那内官监岂有不为皇爷着想的道理?”
魏忠贤道,
“造船办料不是‘军三民七’的成例吗?皇爷真能允许让外廷的税收转由内廷收取?”
魏忠贤对此颇有疑虑确属正常,这时候还不到宫中内官散去地方强征矿税的年月,料银征收不但琐碎且须长年累月源源不断,内官再能干,也不可能完全替代地方布政司或者督粮道去征收造船料银。
徐应元回道,
“倘或漕运改了海运,那么漕船也一定要改成海船,如果造的是海船,那就不关现在的船厂甚么事了,要是内官监能先外廷一步,将南京的龙江船厂收入麾下,往后的日子可不知比现在舒服多少倍。”
魏忠贤顿时就明白了,原来内官监的人打的是这么一个主意,陵不修了,换个皇爷喜欢的名目,照样能把皇爷手里的六百万两银子给拿过来。
只不过一个是天寿山,一个是在龙江船厂,在甚么地方都不要紧,只要皇爷有需求,这群人永远能找准从皇爷手中拿银子的窍门,
“这个主意谁出的?不会是这个刚刚进宫的苏若霖罢?我猜猜啊,是马谦?他还真挺敢想啊,胆儿挺大,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你来说服我,也不怕我嘴一瓢,转头就把他向皇爷给告发了?”
徐应元笑笑,道,
“我打赌你不会向皇爷告发的。”
魏忠贤亦笑道,
“赌博我在行啊,我老本行了,你想跟我比赌博啊?比了我怕是欺负你。”
徐应元拍了拍魏忠贤的肩,道,
“不赌,不赌,不赌的人将筹码一直藏在袋里,所以他们才一直能赢,老李啊,我跟你分析一下这赢面,你要不要听啊?”
魏忠贤道,
“你不拉着我,非要跟我赌,我就听你说一说。”
徐应元开始了他的分析,
“倘或你向皇爷去告发,那大约有两种可能,一种是皇爷相信了你,当场就把马谦给杖杀了,这一处分一下来,外廷和贵妃娘娘肯定立刻就知道了,别说马谦在翊坤宫有相好,他就是没有这个对食,贵妃娘娘又如何会不对你心存芥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