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现代是研究过明史的,晚明仅是用于供养藩王宗室所花费的费用就几乎占财政收入的三分之一,为甚么会这样呢?到底还是因为有了孩子,多神圣的英雄有了孩子之后都难免会产生私心,而我呢,甚至都算不上是英雄,只是一个偶然间获得权力的普通人,所以我比任何人都害怕产生私心。”
皇帝一字一顿地说着,呼吸间喷出的热气在冰凉的雪天里形成一蓬一蓬的白雾,
“谁都能有私心,就我朱翊钧不能有,倘或我要有了私心,这大明就当真是无药可救了,因此我已经在心里接受我自己不在大明繁衍后代了,起码不能用大明天子这个身份繁衍后代。”
“我要是有了孩子,这事儿我承认啊,我肯定比历史上的万历皇帝待福王还要宠溺,我承认这件事,也承认我的人性经不起考验,你要是仍然认为我是在自我感动,你就继续这么认为罢,帝王也不能随意左右一个人的思想嘛。”
朱翊钧讲完这一席话,在心底已经笃定李氏定然是会放弃他的。
皇帝认为自己先前的判断并没有错,以李氏本人的性格而言,其实她应该更喜欢努尔哈赤这样的男人。
这当然不是因为努尔哈赤最终当了清太祖,小鞑子再怎么成功也无法胜过大明天子。
只是努尔哈赤他有野性,那种独属于部落酋长的残暴野性,是朱翊钧这个现代人所不具备的。
而这种残暴与野性往往会激起李氏这种文明世界女性的征服欲。
女人也是有征服欲的,朱翊钧很清楚这一点。
只不过女人对男人的征服并不是在于占有,而是在于改造。
能指挥千军万马、睥睨天下苍生的男人在李氏这种女人眼里是性感的,这种性感却不全然来源于权力,而是因由权力产生的暴虐,女人想改造的就是这种暴虐。
把这种改造暴虐的更具象化一点儿呢,就是古往今来一个个能让昏君受美色蛊惑的红颜祸水。
朱翊钧持有这样一种理念,现代女性想回古代当帝王宠妃或者红颜祸水并非是观念上的倒退,她们对自己的目的是一清二楚。
她们就是想要站在权力顶端的那个男人为她们而改变,她们的体内就是有这样一种驱动力,驱动着她们拼命地从野性残暴中挤出柔情的汁水来。
挤的过程当然是越用力越好,用的力气越大就越能证明她们独一无二的女性魅力。
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没甚么是比不费一兵一卒,就细水长流地把一个站在食物链顶端的雄性改造得面目全非更具有快感了。
这种快感在某种情况下甚至能胜过掌权本身。
譬如多尔衮杀人如麻不要紧,只要他能把打下的江山拱手让出,那他就是一个被改造成功的传奇情种。
朱翊钧看得出来,在李氏的眼中,一个残暴野蛮的酋长比一个温柔儒雅的天子更具有性吸引力,谁不爱看那个从尸山血海中厮杀出来的男人为自己衔来一枝花?
征服一个名叫努尔哈赤的古代霸道总裁,可比征服一个名叫朱翊钧的现代人带劲多了。
因此朱翊钧面对李氏是相当的大度从容,他是不需要哪个女人特意去改造、征服他的。
他想他只要克服了男人人性中的劣根性,就再也不受任何一种诱惑了,他当好人就是当得那么彻底。
李氏静静地盯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少顷,方开口道,
“那我能不能这么认为,你现在是在精神上把自己给……阉割了。”
朱翊钧回道,
“如果你非要那么认为这是一种‘精神阉割’,那么我……”
话没说完,李氏就停下了推轮椅的步子,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朱翊钧。
皇帝坐在轮椅上,一条腿用不上力,完全没个设防,就被温香软玉云鬓钗环给扑了个满怀,
“你怎么一早不出现?”
李氏在他的脖颈旁嘶着气哽咽,
“我要是一来这里就遇见你该多好。”
周围宫人的目光纷纷飘了过来,有一两个太监正在原地迟疑着踯躅,拿捏不准是不是要赶忙上前来把抱住皇帝的宫女拉开。
朱翊钧朝宫人们笑了笑,伸出手来拍了拍李氏的手背,轻声安慰道,
“嗳,不要这样,我是万历十五年才来到这里的。”
朱翊钧的脸没有红,他的语气却是脸红的。
明朝宫女和妃嫔的身高和肩宽都是以皇帝的体型为标准的,由于万历皇帝本人身高一米六四,通过选秀入宫的李氏自然也十分娇小。
李氏对朱翊钧是不介意男女大防的,一是她瞧不上男女大防这种观念,二是从严格意义上来讲,李氏的身体并不属于她自己,三是因为,朱翊钧的“圣性”光辉实在太光芒万丈。
一旦哪个男人决意放弃他在繁衍后代上的最大优势,都会不自觉地被赋予这种“圣性”。
李氏在经历过万历皇帝的原身原主之后,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就想去拥抱“圣性”。
“你千万别哭,我知道晚明后宫宫眷都喜欢用妆粉把脸敷得特别白。”
朱翊钧的手放回了原处,
“历史上崇祯皇帝都说过宫女的脸‘白得像鬼’,所以你别哭,你一哭,那妆铁定都花了,一会儿给李太后看见了,还以为我把你怎么着了呢。”
李氏吸了下鼻子,重新直起了身,
“我想留在你身边。”
朱翊钧笑问道,
“留在我身边干甚么?”
李氏道,
“你我可以一起拯救大明啊。”
朱翊钧道,
“我还以为你会说,你是要‘辅佐我、帮我一起拯救大明’。”
李氏问道,
“为甚么你会以为我会这样说?难道女人就不能有拯救国家的远大志向?”
李氏的声音这时变得有些娇蛮,如果这是在现代,没有身份的桎梏,她或许会更加理直气壮一些,毕竟朱翊钧的假设在现代语境下会显得带有歧视意味。
朱翊钧却是十分平和地笑笑,道,
“你既然不姓李,为何不改成你在现代时用的那个本名,反而那么顺从地自称‘奴婢李氏’呢?据我所知,明朝宫人想改名还是挺容易的,魏忠贤就前后改了两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