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头不管谁想加入海贸这摊子事儿,都得先看他们太监的脸色,这可比那范明入股轮船招商局保险多了。
入股总是保不准会亏钱,可奉皇命造船就不一样了,那是造一艘就赚一艘。
只要最后那海船能开到皇帝跟前,那海贸是赚是亏对他们太监就根本没甚么影响。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魏忠贤在心里打鼓,或许徐应元在他去南京的时候已经跟孙暹提过这件事了。
对,肯定提过了,那苏若霖想调到内官监,必须得有大珰点头发话,否则那底下小阉能想调去哪儿就调去哪儿?
这要是想调就调,那宫里的那些苦活累活谁来干?
但若是徐应元已经跟孙暹提过这件事了,怎么自己提起成功捉拿了王承勋后,孙暹竟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孙暹这时道,
“你去了南京,不止是去找了田义罢?徐应元跟我说,你临行前跟他夸下海口,说你要去十六楼找婊子,这回可找了没有啊?”
魏忠贤眼睛一亮,心想,看来孙秉笔并不反感徐应元的提议,
“找了,嗳,找了看了一看,也就那么回事儿,太祖爷严禁官吏宿娼,曾规定官吏嫖娼者,罪亚杀人一等,即使遇到大赦,也终生不得录用,宣宗爷当年,那也是严惩狎妓之人的,连士子嫖娼,都会在科考中不得录用,所以我想来想去,最终就是看了几眼,甚么都没干呢。”
孙暹“啧”了一声,道,
“那不是可惜了?”
魏忠贤进一步道,
“不可惜,不可惜,我要是不去南京找田义一趟,还真不知道王守仁创设的那个学说在全国各地有那么多门生。”
孙暹道,
“可不是么。”
魏忠贤又看了孙暹两眼,终于忍不住道,
“这要是真把新建伯治了罪,那王守仁的故旧门生,指不定会为他鸣不平。”
孙暹道,
“那要看治的是甚么罪了,倘或是大逆不道之罪,哪里还会有人敢为他鸣不平呢?”
魏忠贤等的就是这句话,
“可不是这个理儿?在南京的时候我就跟田义说了,即使是要搜查新建伯,那没皇爷的圣旨,我进了那伯府,也是甚么都不敢抄、一样都不敢动的。”
“说一千道一万,那是世宗爷赐的府邸,就算是富丽堂皇了些,那也是世宗爷当年允准的,难道世宗爷允了,我反倒不允?那不是越俎代庖吗?我一个奴婢哪里敢做主子的主啊?”
魏忠贤说得情真意切,一脸诚恳,他是真的不敢擅动王承勋,朱翊钧在他临行前嘱咐他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呢。
退一步讲,就算因为一些利益相关,他对王承勋动了严刑逼供的念头,那也必须是在皇帝允许的范围之内。
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皇帝是肯定不想让王承勋死在诏狱里的,他要是想让王承勋死在狱中,之前就根本不会对自己嘱咐那些话。
但要是预先列几条罪状迫使王承勋招认呢,风险又太大。
一来,此事必定招王承勋记恨,外廷若是与他同仇敌忾,自己难保不会被皇帝当作替罪羊。
二来,王承勋若是将来寻机翻供,这件事在皇帝看来就是自己办差不利落,皇帝任由宦官迫害忠臣,那简直是明君的一大污点嘛。
三来呢,像“贪墨料银”这种罪名,总不能搞得太大,太大了定然会招科道官的惦记,最好是列举其他罪状时捎带上那么一条,不大不小,这样以后内廷负责造船了,也有个名正言顺的说法。
因此这个严刑逼供的结果,就绝不能弄得血呼啦渣得凄凄惨惨戚戚。
最好是两全其美,既让王承勋认了罪,保住了性命,但从此失了名声,再也爬不起来,同时还要让皇爷认可这些罪名,顺带着拿到造船权。
所以,简单的拷问,是绝对不足以应付这种情况的,那东厂里到处是会用刑的能人嘛,还轮不到他老魏出手。
关键是这个度。
这个度该怎么掌握,怎么能得到好处的同时又让皇爷满意,这就须得小心谨慎了。
因此魏忠贤一回京,趁着上元节宫中宴饮,没去给朱翊钧汇报,就先来拜访孙暹。
他觉得他现在是真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就跟选妃一样,太监去揣测皇帝到底喜欢哪种人,难免会产生偏差。
孙暹倒是很老神在在,他当然知道自己名下这群小阉在搞甚么名堂,小阉有事,是绕不过他去的,他是想再考察考察,看哪个人能被重点培养,
“你既然不敢越俎代庖,那就对皇爷实话实说罢,只要你是真心诚意地为皇爷着想,皇爷哪里会怪罪你呢?”
魏忠贤着重重复道,
“实话实说?”
孙暹点头,
“实话实说,你整些虚头巴脑的,定然瞒不过皇爷去,还不如实话实说,你汇报上来的情形,皇爷一定会再跟田义或者南京求证的,你如果说了假话,那不管你抱着甚么念想,你在皇爷那里就已然是事君不诚。”
“以后你读多了书,多看看科道官的奏疏就知道了,科道官在这一点上就做得很好,他们从来不说假话,只是要么是把小事说大,要么是把大事说小,他们从来都只是从事实中片面地选取一部分,再把这一部分事实变成自己想表达的话。”
魏忠贤不懂了,
“那现在这件事里,有哪一部分是可以被利用来向皇爷重点汇报的呢?”
孙暹笑了一笑,随即吐出两个字道,
“漕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