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来的都晚一些。
“皇天后土,大地苍穹,风云难测,世态无情,可哀可叹,可怨可憎……”
我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戴着宽大的孝帽,拖着一根白棍子,手里捏着500块钱,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个老汉,只见他一边手足舞蹈,嘴里还说着人们听不懂的“四字真言”,原地转了半天圈后,突然腆着脸就要拿走我手里的钱。
这算什么?
这有什么技术含量?
这就想拿走我的钱?
姥姥!
我死死捏着钱,瞪大眼睛看着老汉。
老汉见没把钱弄来,也没有松手,和我一样,死死捏着。
他不松手,我也不松手,就这样瞪了半天,我眼皮发痒,一滴眼泪刚好落下,触不及防,突然听到老汉炸雷一样的喊了一声:“孝子落泪,感天动地!”
当真如一声惊雷,我被震得浑身发抖,老汉趁着我打哆嗦不注意,一把抽走了那500元,然后心满意足的去席上喝酒。
“娃啊,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想开啊。”说这话的是我们村的村支书胡州,只见他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走到我面前,不顾手上残留的粘稠物,恶心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后,不等我答话,就擅自做主,指着供桌后面的棺材下了令——“蝴蝶村的后生们,来呀,主家有了难,咱们把棺材抬,来来来,排好队,准备上力啊!”
一个白瓷碗,不知怎么就落在了我的手中,这下不需要人指挥,我很自觉的把碗举过头顶,然后——然后突然转头看向灵堂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那个人,是我老爹。
我多希望这是一场梦,可惜不是。
那个每天喊我狗日的的老爹,终是躺在了冰冷的棺材中。
“啪!”
碗碎了!刺耳的唢呐瞬间响起,我六神无主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抬起棺材,迈着健步,在大雪纷飞中,渐渐走远。
“多好的一个人啊。”
“是啊是啊,钱没有花完就死了,可惜了。”
“是啊,留下这么大的一个煤矿,啧啧。”
“这不还有八万在吗!”
“哎!八万今年多大了?”
“好像,好像才满十八?”
老爹走了,埋在了他奋斗一生的矿山上。看热闹的乡亲们,不远不近的围在我的周围,肆无忌惮的说着小话。
要不是我刚死了爹心情不好,我也许有兴趣告诉他们:一周前,我刚过了十八岁的生日,而我永远不会忘记,就在我生日那天的晚上,老爹的司机,在县上一家地下室练歌房内找到喝得半醉的我,并告诉我老爹心脏病突发而去世的噩耗时,我有多无助。
不过,不管再无助,再彷徨,老爹去世是一个铁板钉钉的事实,而同时还将成为事实的,就是我,这个已经满了十八岁的成年人,从“煤二代”的身份,正式升级为“煤老板”。
是的,十八岁的煤老板,这将是我除了高中生、“范县金城武”、“煤二代胡公子”等种种称号外的又一个响当当的名号。
不管怎么说,浑浑噩噩间,七天的丧事终于了了,趁着这节骨眼,我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叫胡八万,十八岁,范县一中的高二学生。据说我出生那天,我爹打麻将,自摸八万赢了个昏天暗地,后来,我就叫做了胡八万。
正如前面说得那样,我家有矿,我爹就是人们常提起的煤老板。身份是煤老板,家中一定有钱,这个可以有,最起码我从小就没有缺过钱,长大以后,隐隐约约的,也有个别家长,拎着自家娃,指着我说我是全县首富家的儿子,可不敢打坏了。
说完了我,再说说我家。我家人口简单,只有我和爹两人,我从小没妈,小时候老问,我爹心情好时,我妈在国外,我爹心情不好时,我妈就死无葬身之地。日子久了,我也就不问了。我爹是个孤儿,年轻时当过汽车兵,退伍后自己跑运输,二十年间跑出一座煤矿来。
在和我爹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我们每天吃着煤矿食堂特供的大鱼大肉;寒冬腊月间,我们没有母亲亲手缝制的棉衣,只能凄凉无比的穿着皮尔卡丹的特制皮衣;夜深人静时,我们孤苦伶仃的住在500平米的三层楼大别墅里看全县唯一的一台液晶电视;而逢年过节了,我们更是举目无亲,凄凄切切的只能坐飞机到海南度假,勉为其难的吃吃帝王蟹……
好了,不说那些悲凉的事情了,如今老爹离我而去,只留下了一座冰冷的煤矿,这让我,这让我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