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白了,百余年的持续战争,早就让“西军”脱离了单纯的军事属性。
变成了诸多利益既得者相互捆绑,有着共同利益诉求的政治团体。
让这个以对夏战争为主要业务的政治团体,
丢下细水长流的夏国稳定业务,转而去做风险极大的辽国一锤子买卖,
有多少人愿意去做这种风险和收益不成正比的生意?
而且,这单生意做失败了还好说,
即便伤筋动骨,只要“夏人的威胁”还存在,西军就能从头再来。
可一旦做成,大宋就完成了对夏国的战略包围,虚弱的夏人搞不好就直接跪了。
原本做了百年的夏国业务,也可能会变成了一锤子买卖,
这显然不符合“西军利益共同体”的长远利益。
行伍出身的刘法,未必就能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但作为西军的领军人物,其人身边必然不会缺人“出谋划策”。
在各种综合意识影响下,刘法或有意,或无意对西军战略发表“自己”的意见。
这些意见当然有很多会与锐意北伐的童贯背道而驰,双方的分歧和矛盾由此产生,
并随着时间的延长和北伐日程愈近,逐渐扩大。
实际上,童贯是不想和刘法发生冲突的。
他虽然统帅西军,却不属于西军的一员,
童贯和西军之间,本质上讲,只是一种雇佣与合作的关系。
其人并在乎手下将校是否对自己言听计从,也在乎西军是否有自己的利益,
他只在乎在有生之年,出色完成从皇帝手中争取到的灭辽复燕项目。
而西军恰好是这个时代,最能接下这单买卖的“乙方”,仅此而已。
很可惜,“西军利益共同体”对这单业务评估之后,兴致缺缺。
对此,童贯的做法并不是抖威风,使蛮劲,
而是尝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
有一定的效果,但也只是有一定的效果而已,
这中间,始终梗着一个叫做刘法的“项目经理”。
童贯做不通刘法的工作,转而去动员赵隆、种师道等人,
但几乎所有西军重将都明确表示反对。
其人与赵隆论及燕云之事,以高官相诱“君能共此,当有殊拜。”
赵隆却答复“隆武夫,岂敢干赏以败祖宗二百年之好?异时起衅,万死不足谢责。”
刘法不表态,任何人都不会支持童贯。
童枢密使无奈,只能迁赵隆知西宁州,随后又迁温州防御使。
其人打算慢慢剪除刘法的羽翼,提拔军中的少壮派,最后再抛开刘法单干。
但刘法的“扯蛋”,远不仅表现在公开表达不同意见上。
三年前,因为李雅阿卜的错误情报,夏国梁多凌统军来攻大宋定远城。
随后,大宋皇帝命童贯统帅全部西军,坚决反击贼心不死的夏人。
刘法在此战中,于古骨龙遭遇夏右厢军主力数万铁骑,
其人毫不畏惧,亲领主力迎战正面。
两军鏖战正酣之时,奉刘法之命的赵隆部奇兵又突然杀出,
攻击夏军侧翼,敌军大败,斩首三千级,为历年来少有之大胜。
打败夏军后,刘法又于古骨龙筑震武军城。
一年后,刘法再次出军,猛攻仁多泉城。
夏军慑于刘法的威名,亲王李察哥部数万人不敢应战,
仁多泉城守军久无援兵,只能投降。
刘法却在夏人降后,下令屠城。
此举不仅没有恐吓到夏人,反激起了彼辈奋死反抗之心。
朝廷以打促和,先压服夏国,使其短期内不要搞事,
再集中精力图谋战辽国的战略图谋由此落空。
短期内,大宋与夏国失去了和谈解决问题的可能,
双方不得不长期屯重兵于边境,不断拼国力消耗。
大宋的国力虽然比起夏国雄厚,但处处用兵也是捉襟见肘。
就在一年前,因为宋夏之战,西军“抽不出”兵力支援泸南的平乱,
不得不抽调厢军性质的登州刀鱼战棹巡检司官兵赶赴泸南,
由此给了徐泽一战成名的机会,养出了一个尾大不掉的军头。
还让童枢密使稀里糊涂里结怨了梓州路转运使赵遹。
仁多泉城被屠,童贯初时以为刘法只是贪图战功才下此狠手,
后来,越想越觉得此战从头至尾都充满了疑点。
经过几年的观察,其人总算看明白了——
刘法等人就是故意违反军纪,以此激怒夏人,并把西军长期拖在对夏战场上。
这帮军头有一个算一个,都只想种铁杆庄稼,年复一年地打夏人。
甚至,还想打了这一代,再打下一代,根本就没人想北伐!
不搬掉刘法这个首号军头,以震慑诸军,北伐大业将遥遥无期!
虽然如此想,但童枢密使做事讲究圆满,
这次令刘法统军平乱,其实还是念了几分旧情,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