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有个伺候日常的小童,但郝云嫌麻烦,不久就打发回家了。他一人在平阳府无拘无碍,无牵无挂,有空便在小院里练练功夫,倒也自在。
郝云觉得,这个案子弄个水落石出并不难,他看出杨伯雄是一味要置张德柱、王雄二人死地;而知府大人显然是要将东外城的另一伙税牙也抓了,依邓知府对自己交代的谋划看,东外城以后怕是没税牙了。
本来凡杨伯雄掺和的案子,自己一般都是躲着。现在与杨伯雄在这个案子中已是南辕北辙,想想自己是奉知府大人之命,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伯父私下讲过,京城来的新知府在朝中根基颇深。
几次接触,发现这位大人表面不拘小节,实则机敏过人,自己任何怠慢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眼前要尽快查清此案,让知府大人满意。
次日一早,郝云到刑房大堂点了卯,就匆匆去知府衙门通名等候,约一个时辰后被唤进去。
郝云禀报了昨夜审王雄的经过,道:“大人,属下想,或能从监狱外审出实情,故欲亲往东外城,去查是否还有其他劫犯同伙。再者去寻那日同去的马车和车夫,看能否查证那赃物的来路。那个叫米堂富的证人现已不在平阳,应是往解州方向去了,属下亲去追查耗时太久,若向沿官道各县发出协查碟文,我再派人一路寻过去,或能省些时日。”
邓知府听了,说:“你现在就拟了碟文我看。”
郝云当下写了碟文,大意是:客商米堂富,三十多岁、高个儿、黄脸、蓝平定巾、青绸直裰,右腮下隐一铜钱大黑痣,为我平阳府要案关键证人。现行于平阳城至风陵渡一线官道、商市,常夜宿娼门。沿途各县速查获此人,解送平阳府刑房。
郝云想起杨伯雄私审王雄的事,说:“大人,属下昨夜审王雄,得知杨指挥已于半月前私审过王雄,欲查米堂富下落,此事刑房几位大人似乎不知。”
邓知府一愣:“就那个抓张德柱的杨伯雄?这半月已过,他应该找到了。”
郝云:“米堂富一找到,此案也就真相大白了。”
邓知府嗯了一声,道:“先别管这些,你先查东外城,这边令各县协查米堂富。”
郝云告退后,邓知府唤来刑房魏主事。
邓知府说:“魏主事,东外城客商被劫一案本府已略审过。我看此案非状子和文书所述那么简单,若仓促判了恐生冤案,而东外城之乱源尚在。所以此案你要亲自重审,勿急躁,梳理明了,再向我禀告。”
魏程远自府衙出来坐轿回刑房。一般案件他很少过问,都由刑、狱司两个指挥使去办。
东外城劫案因为动静太大了,他才亲自审了一回。而此次知府大人特意明示,让他亲管,实际就是只有他和知府二人才能结案。
就是个抢劫货物、加上课银纠纷的案子,也没死人,为何邓知府要亲自出马,意图何在?
魏程远一时想不明白,但他知道,新来的知府在吏部、户部畅通无阻,是圣上画了圈儿的人,他无论如何得把事情办周到。
“既然知府让缓判,我便先观望两天,理一理这个案子究竟是何内幕。”
想到这儿,掀起轿帘对随从道:“将东外城抢劫客商案的投状和文书都与我取来。”
刑捕司平日打交道的各色人等都有,郝云手下有个姓费的捕头,家在东外城,对这里人头熟,凡郝云办东外城的案子,都是他先去摸情况。
郝云拿着审王雄的名单费捕头他商量。
先抓胡海的兄弟怕打草惊蛇,最后选了莫耀祖。
莫耀祖算不上胡海的兄弟,却靠着心眼儿灵活给胡海一伙打打杂,顾住了自己的衣食;胡海一伙的事他虽不掺和,却是都知道。
这日一早,郝云带人住进了东外城一家叫“悦来”的客栈,客栈是二层,下面有个小酒馆。
费捕头在街上晃了一圈儿,见莫耀祖拽着马辔,带一辆满载货物的车到空地上,他罗锅儿着肩,指手画脚指挥着卸车。
费捕头喊:“耀祖老弟,生意好啊”!
莫耀祖扭脸一笑,蜡黄的方脸,浓眉、眯缝眼、肉鼻、大嘴。接道:“费爷,有些时日不见,来巡视还是办案?”
费捕头:“不巡视也不办案,有笔生意找你谋划。”
莫耀祖停下,过来问:“是何生意?说来我听。”
费捕头:“三言两语讲不清,这里不是说话处,你且忙;待晌午,我在悦来小酒馆等你,咱哥儿俩边吃边谈。”说完拱手走了。
莫耀祖应了一声。他虽罗锅儿肩,却是个高儿个,家境贫寒又早早没了爹娘,邻居和街上的人都瞧不上他。不能冲、不能打当不了混混儿;仗着头脑活泛,会见风使舵,跟着胡海一伙打个杂儿。
方才见客商一到,就连劝带哄牵到胡海这边来点货、估值交课银,如此每月也能弄一两多银子。
莫耀祖费捕头二人偶尔喝点小酒,衙门里、市面上的事相互通通气,换些人脉,有时通融点鸡鸣狗盗的小案子,赚顿酒肉或钱把银子。
这次费捕头喊他,他以为大概也是这等事情,自然是一罢了市便直接奔悦来小酒馆儿来了。
费捕头已点好了猪头肉、芜荽腌黄豆和一壶酒等他,见他来又点了几样热菜。
两人客气一番,几杯烧酒下肚,莫耀祖说:“费爷,何事又劳大驾寻到兄弟?”
费捕头早想好了话术,道:“兄弟,有笔大生意,不知做得成做不成,故来寻你商议。你知这东外城牙纪张德柱、王月芽儿和姜三儿被下狱了吧。”
莫耀祖咂了口酒说:“在东外城干我们这行的谁人不知,不就是谢宝、皮老黑给攀出来的么。”
费捕头故作小声状:“兄弟,衙门里有人放话了,只要银子够数,就是当下放不出来也能从轻判。我琢磨着,姜三儿爹娘是给他攒下些的,王月芽儿也有些家底。要紧的是姜三儿家人托厢里长老私下找门路,说愿出几十两银子把儿子周旋出来。我想,哪怕咱哥俩只勾连成其中一个,你我手里都能剩十两八两的,顶咱干半年的差啊。”
莫耀祖举酒盅说:“费爷喝酒。”
一口干了,寻思了一下才说:“若是他人的事,兄弟必要揽下,谁还怕银子咬手。可这个案子、这几个人,兄弟是万万掺和不得。不光我,我劝费爷也别管。”
费捕头:“却是为何,兄弟不妨略说一、二。”
莫耀祖:“费爷,我不能说。这么说吧,张德柱、王月芽儿、姜三儿断无放出的道理,谢宝、皮老黑还差不多,但也不用你我操心,自有人会操办。”
费捕头:“兄弟,这我就糊涂了。张德柱三人出不得,谢宝、皮老黑却有人管,这是何道理。难不成没你我兄弟挣银子的缝隙?”
莫耀祖眼窝泛红,斜眼呲着一口板儿牙,罗锅儿向前探着,说:“费爷,这案子不是你想的那样。若咱俩去管,银子得不到,怕还惹出灾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