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俭伸手扶了扶荷儿脑后的发髻,说:“我这腿脚,趁着还能跑,多挣些银子,给你和爹换个大宅院。给爹单独住一进,咱俩住一进,那才叫享福。”
荷儿回头,眼里闪着泪花,又转回喃喃道:“我不用大宅院,也不要金银,只要爷全全科科地跟我们爷俩过日子。”
赵俭右手扶柺,左手揽了荷儿的腰,说:“我知道,都是与官府的交道,说白了就是银子的事,勿担心。”
荷儿:“看我手上都是羊油,汤汤水水的别污了你衣裳,去与爹炕上说会儿话去。”
赵俭去东屋沏了两碗茶,与丈人闲话。
张老伯脸色红润,说:“荷儿炖羊肉好吃,跟她娘学的,她娘是跟我学的”,说完嘿嘿乐着,几道大皱纹从眼角通到下巴。
赵俭吸溜了口茶,说:“爹也会做菜?”
张老伯:“哪里,当年在大同与瓦剌打了一仗,杀退了瓦剌后,他们抢的牲畜丢得满山遍野都是。马、骡都归了军卫,牛、驴还给官府衙门,羊俺们就杀了吃,杀慢了就被百户、千户收上去。
张老伯咽了口吐沫接着道:“在烽火台上大块儿卸了,就放葱、姜、盐,记着别盖锅盖,越炖肉越嫩、越炖肉越紧,还没膻气味儿。挨着我们那一伍,拾了不少羊,还修了羊圈,定了规矩,五天杀一只,让兄弟伙到处搂羊草。谁承想刚吃了两只,就被粮草官带人来,一只没剩全赶走了。倒是我们一天三顿羊肉往死了吃,官长来查,一看哪里还有活羊,都在锅里煮着呢,最后捞了几块羊肉带走了。”说完,两人都笑了。
赵俭:“荷儿做菜手挺巧,都是跟我丈母娘学的么?”
张老伯:“你丈母娘家里原是靠着兵营开了个小食铺,羊肉、烧鸡好吃着哩。冬天没菜,萝卜切碎跟面和了炸丸子,我就是那时三天两头去吃萝卜丸子,让你丈母娘的娘看上的,托人给他闺女说合。”
赵俭:“后来呢。”
张老伯:“后来我们卫打仗打得七零八落,我被调到霍州屯兵。荷儿娘跟我到了霍州,官府稀里糊涂把我的军户划到了平阳城,我们一家三口就搬到了此地,刚到这里,荷儿还不记事哩。”
两人说着,荷儿放上了炕桌,端上一盆热气腾腾的羊肉,摆了两个酒盅。
赵俭夹了一块,嚼着问荷儿,“是烽火台上的味么?”
荷儿:“你说啥哩,这是平阳城,哪来烽火台的味儿。”
赵俭嘿嘿笑着与张老伯碰了下酒盅。
不敢多停留,次日,赵俭动身与冯五赶回乡宁县。
那盐商已拉了两天肚子,牢房里臭气熏天,同牢房的犯人叫嚷着,让把他单独关出去。
胡自鸣把盐商单独关了牢房,并向县丞报说盐商拉肚子止不住,担心是瘟病,单独关到大狱外的小牢间里。
县丞因那一百亩地对这个盐商比较留心,心说这盐商要是死了倒也省事。
对胡自鸣说:“如此便好,若闹开了瘟疫,你我怕都脱不了干系,别大意。”
又三日后,胡自鸣报县丞,那盐商已气绝身亡,仵作断为瘟病稀屎痨,关他的牢房和以前住过的牢房已散了石灰。
同监狱的人犯俱每人一盅烈酒、一头大蒜,由狱卒看着当场服下。
现除仵作之外,任何人不得靠近。
由于是重犯,需向府狱讼司报请验尸才能火化。
县丞愣了一下,这盐商身上生的事有些多,好歹死了,一了百了,从此没了干系。若真是瘟病,还是躲远些,将此事知会县令,看他如何处置。
心里想着,一面写了报狱讼司的公文,问:“今日衙里有往府里跑差的没有。”
胡自鸣:“王学进告假要往府里办些私事,让他捎到府里即可。”
王学进想着行路方便,和其他差役借了把刻着刑捕的短刀挂在腰间。
带了公文,行一日、住一宿,于第二日正午到了刑房衙门。
找到老高,二人相见,王学进小声说:“受赵爷所托,来请高爷赴乡宁。”
老高问:“赵爷现在乡宁?”
王学进:“是,几日前到的。”
老高:“这样,若人问,便讲我乡宁县有长辈亲戚亡故,特来与我报丧,顺便向府里呈文。”
老高随王学进一起去了狱讼司递了公文,当场把验尸的差事揽了下来。
王学进自己先回乡宁了。
老高去跟杨伯雄说:“乡宁县报请府里派仵作验尸,我正好那边亲戚亡故,把这差事带回,顺便把公事办了,还不用告假。”
杨伯雄笑着说:“去吧,别让那边的小媳妇缠住回不来。你这城里乡里的,别忙坏了。”
老高故作正经道:“我老高身子骨不行啊,比不得杨爷。”二人哈哈笑着告辞。
次日到了乡宁已是傍晚,知道赵俭在附近住着,却也没去联络。独自一人要了盘牛肉、一壶杏花村,慢慢地自斟自饮。
年过不惑之后,他有时喜欢自己摆壶酒,边吧咂着边琢磨人。
这次十两金子接了,老高深知杨伯雄眼里不揉沙子,迟早会察觉,只是这事并没伤到他什么。
路归路,桥归桥,他杨伯雄自己吃肉,得让别人喝口汤吧,待过年多送他一锭大银便也无事了。
早晨起来,先到县丞跟前应了卯。装模作样验了尸,写了验尸单呈给县丞,没有停留,只买了五斤牛肉便往回返。
王学进在李富带去的棺材里,已装了具从荒坟里弄来的无名尸体,那盐商也一起装了进去。
火化的时候,因为打着瘟尸的名头,仵作让众人都远离。
李富和姐姐假装哭嚎,将那无名尸体弄出来烧了,盐商则随着棺材一起出来。
盐商经这通折腾,连日吃喝不上,屎尿都拉在衣裤里,已是气息奄奄。
在李富家悄悄将养了一个多月,身体才恢复过来。
李富从卖地得银中竭力剩下了二百两,此时给了姐姐一百两。夫妻在一个清早,雇了辆马车回老家隐姓埋名去了。
赵俭办完事后,把王学进和冯五叫到客房,一百六十两银子桌上堆着。
先拿出十两的一大锭,放到王学进跟前说:“这十两是操办无名尸首的。”
说着,将一堆银子哗啦平铺开来道:“剩下一百五十两,我托个大,取七十两;余下八十两你二人平分,可否?”
王学进虽有些不满,但想想赵俭已给了他四两金子,加今天的五十两和之前的二十两,合到一百一十两银子。自个儿一个小吏,能从一千几百两中拿这多么也不算少,便说:“兄弟听赵爷取舍。”
赵俭说:“我知兄弟劳苦,然咱这事少了哪个都办不成,那大人点了下头,就几十锭金子,咱们比不得啊。”
冯五倒是觉着得四十两正好。自己虽没起什么大用,但没自己勾连也就没这事了。
他也不信赵俭只得七十两,五十锭金子他说用了多少,谁也没见。但赵俭操办事体的能为他不得不服,各色人等,全能调来按他的意图做事。
最近这一段,他跟着赵俭得了六十两,也值了。
三人将银子划拉进自己的腰袋,说了些‘青山不倒,绿水常流’之类的话便散了。
冯五悄悄问:“赵爷,为何不与胡监史道个别?”
赵俭:“见面干甚,我又再无银子给他。冯五你记住,不想招灾的话,就把这事烂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