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中元回头道:“为何停了?”吹喇叭的那个道:“少爷,唔哇是给人听的,在街市咱热热闹闹吹出来,前面全是田野,就是吹也没人听。”
方中元笑道:“我不是人么?我家出银子雇你等来吹打,却为何脖子挎着鼓,手里攥着喇叭,路上走一圈了事,你等这银子好赚。”
走在前面的鼓手道:“我等都是行家,一气吹打两个时辰都不带喘气,只是这般乡路,唔哇一拿,挺肚昂头不看脚下,走路便慢许多,少爷要不怕晚,我等便吹打起来。”
玉环道:“去一个时辰,回程轿里坐新娘自要慢些。东家嘱咐晌午前赶回,我们还是快些走。”
方中元道:“我是打趣说,没跟你们计较。咱们快些走,晌午凑合吃几口,回我家再好好吃喝。”
离村还有半里,鼓手吆喝一声,喇叭、鼓、钹、云锣便昂扬悠长地响起来。
村头一片黄泥屋和土墙的巷头,一群老少叽叽喳喳地往这边指指点点。
有人大声嚷嚷:“那不是秀才媳妇嘛,咋当上媒婆了。”
行至春红家门口,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响,门两边的土墙上贴着大红囍字,春红爹娘、哥嫂和孩子们正堆在门口等着。
玉环之前向爹和方大叔请教了仪程,下了驴到近前先道了万福,再喊方中元磕头叫爹娘,再长揖认哥嫂。
孩子们认姑父时,各给了装个银瓜子的小红包,然后把驴驮来的彩礼卸下抬进去。
门口热闹了一会儿,众人进了屋子,炕上、地下摆了两张桌子,上面已摆好了炒瓜子、几盏茶。
玉环:“大叔、大婶,想春红妹已收拾妥了。男家看的时辰,晌午必得新媳妇到家,路上赶得紧,若饭食已备,即刻给迎亲客人吃便好。”
春红娘:“我说别着急,你看亲家送来的酒肉,我让他哥嫂做了给迎亲的人吃好喝好。”
玉环:“大婶,时间赶得紧,怕违了东家的嘱咐,有什么吃什么。”
春红爹:“那就快上饭菜。”
一个桌上一盆拌了麻油的煮冬菜、一摞烙得金黄的薄饼。
十来个人狼吞虎咽着,玉环也跟着吃了几口,把方中元喊到堂屋嘱咐,“走时你跟丈人、丈母说几句好话,呆会儿媳妇上轿有人搀,你在媳妇前面领着走,到门口新娘上了轿你再上马。”
此时,院子里全是女家的亲戚,探头往屋里张望,院门口外是村里看热闹的人,矮墙头上露着脑袋。
玉环喊道:“新媳妇上轿了。”
她的两个嫂嫂搀着春红出了东屋,春红还是穿着过年的那身衣裳,头上蒙着红盖头,另一个嫂子端着些针头线脑之类女人做针线活的陪嫁。
鼓乐在院子里便吹打起来,出得院门,扶春红上轿,方中元给丈人、丈母磕了头,又给哥嫂作了揖。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村外去,后面跟着村里看热闹的人群,啧啧称赞春红嫁了个好夫家。
有个看热闹的老妇喊:“玉环侄女。”
玉环在驴上一看是乡里的一个大娘,在这里做媳妇时偶尔说话,便在驴上用手比个万福道:“大娘,我急着赶回,不下去了。”
大娘跟着喊道:“你给春红寻的婆家挺好,回去也给我家小女在你们城边上寻个夫家。”
玉环答应道:“知道了大娘,我走了。”
方中元满脸喜气地骑马行在乡间路上。
他已无数次想象过女人,有时在店里看过往的男男女女,想象着媳妇是画里那样,乌黑的、高高的发髻、长眉秀目、项如天鹅、十指如葱。
可见到春红的刹那,纤细的身段、柔和的一声“喝口茶吧”,却是另一种模样,让他从内到外化了一般,心里涌起柔柔的渴望。
回头望望乡里,再眺望平阳城的方向,觉得日子就像头上高远的天、脚下广阔的地一样舒畅。
方柏荣家早已披红挂彩,大红囍字贴到了巷口。
东房被布置成新房,正房、西厢房里摆好了几桌酒席。
方柏荣在这一带常给别人家做司仪,这回请另一位长老来主事,还请来了平阳城南关的巡检史,自然也比一般人家排场。
晌午前,迎新的队伍赶回来,方家大门外鼓乐喧闹、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玉环和袁大叔被方柏荣好好地敬了两杯,父女俩一个年高、一个妇女,都有些上头,方柏荣还硬给了玉环一个红包,做媒人的鞋底银。
回到脚店,莫耀祖说,方家派人送来一个食盒,他与袁大婶已经吃过。
袁玉环不胜酒力,把那个红包丢给莫耀祖便回自己屋睡去了。
莫耀祖客房里转了一圈,也没啥可干的,进大娘屋里转了一圈,见老两口儿都睡得沉。
在玉环屋外犹豫了一下,轻轻推门进去,见玉环窝在棉花包边,头扎在枕头上,头上的花儿也没摘,鞋也没脱。
莫耀祖觉得这边比老两口的屋冷许多,便替玉环脱了鞋,展开被子给她盖上。
来到院里,此时还没开始上客,脚店里很安静,墙边几株老白杨将丰满的枝条伸向蓝盈盈的天,一只喜鹊在屋顶上跳着、叫着。
莫耀祖想着,客堂里每天五文、十文的铜钱往抽屉里一划拉,那桌子、锁都不结实。
老两口年纪大了,玉环又整日纺线,若有个心眼不正的,把几十文顺便拿走太容易,当下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自己多往这里跑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