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监史、张副监史已连诈带哄地审了十来个。
原来,三号炉有十几人来自灵石,其中几个为本家弟兄加邻村同伙,被大户出银子雇来顶徭役,已在此两年有余,是除罪役、军夫之外在冶铁所时日最久的。
这些人在冶铁所时日一长,各种事项得失摸得清楚,于是结伙成势,三号炉谁做什么,都得听他弟兄几个安排,并轮着为他们出米供饭,谁要不听便是一顿打。
铁如何炼、炼多少都由他们说了算。袁监工在场,几人装模作样糊弄,袁监工不在,便称王称霸,袁监工有时发现,会抽几鞭,骂一顿。
郑天野问一个看起来老实的后生:“为何你们三号炉出铁比别的炉少?”
这后生回答:“他们说,铁出多少都是每月三斗米。监工爷不在,他们什么都不干,只随手指派我们,不听便打,时间久了,大家都只做样子不出力。”
付监史问:“他们是谁?”后生哆嗦着不敢说。
付监史向门外扫视着那二百来人,或蹲、或坐、或站,聚在棚子的北端往这边瞅。
方才被问过话的人则站在这边没让回去,气氛有些怪异。
郑天野道:“你无需当面指认,只说名姓。”
后生:“只问了我们这些人,他们必会知道是我说与老爷的。”
付监史冷笑道:“知道了又如何?他们日后再无机会欺负你们了。”
郑天野道:“这些人定是要下狱的,不会再回窝棚了。”
后生怯怯地说:“我只知他们五兄弟都姓严,再加上他们村邻七、八个。”
付监史又问:“你可知袁监工下落?”后生说不知。
郑天野道:“昨晚夜值有严氏兄弟吗?”
后生:“他们十多个昨晚都是。”
郑天野:“除了他们,还有谁是夜值?”
后生:“小的刚来几个月,人多认不全,有我们乡里第三伍的赵明堂。”
付监史命军夫道:“把第三伍赵明堂带过来。”
赵明堂二十多岁,白净的小个子,脸上手上沾了些洗不掉的石炭灰,一身麻衣,套了件冶铁所发的灰背心,因为喝了酒,小眼儿此时通红,带着些惊慌,过来就磕头。
付监史要诈他一诈,低喝道:“赵明堂,你可知罪?”
赵明堂摇手道:“小的什么也没干,什么也不知道。”
付监史:“我尚未问你,你便说什么也不知道?那必是知道的。昨日你夜值,袁监工何时去的炉前,又何时走的?”
赵明堂磕头道:“大人,小的只是巡槽,炉前的事情不清楚。”
付监史:“我没问你炉前的事,只问你见袁监工何时去的。”
赵明堂:“大约丑时吧,冶炉刚出铁,我见袁监工从下面铁垛处过来,在槽边看了看,就往炉那边去了。”
付监史:“都谁在炉前?”
赵明堂:“严大爷他们都在。”
付监史:“袁监工何时走的?”
赵明堂:“小的没看见。想是小的当时正忙着巡槽,监工爷走时没注意。”
郑天野和付监史又挑了几人审,得知袁监工转到炉后的墙角处,便没再出来,人不知哪里去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役夫说,那个墙角的暗处,是严氏兄弟一伙喝酒吹牛的地方。
为首的严老大,每月每个役夫头上要一升米,二百来人就是二石,从外面作坊换来酒肉,上工时摆布好别人做活,他们一伙则躲在炉后隐蔽处饮酒。
若袁监工来,便装模作样地拿铲子比划几下。
郑天野:“几日前,袁监工鞭笞的可是他们几人?”
役夫道:“正是。袁监工发现他们在后面喝酒吃肉,上去踢翻了酒瓶,抡起鞭子都打了出来。”
郑天野:“之后如何?”
役夫:“袁监工命他们当众跪在炉前,又各抽了几鞭、踢了几脚,还说这月罚他们每人一斗米。”
郑天野:“昨夜,袁监工又来,严姓一伙还在后面喝酒,是否?”
民夫:“是的,大人。”
郑天野心一惊,“此次,袁监工又踢翻他们酒瓶,又鞭打了出来?”
役夫:“小的没见袁监工,只是严二爷和严三爷出来,让我们都去棚子下歇一会儿。那当儿刚出铁,我说这时不能离人,还被他二人骂了几句。”
郑天野:“之后呢?”
役夫:“约小半个时辰喊我们回去,便接着出铁。”
郑天野:“袁监工呢?”
役夫:“小的没见,想是我等在棚底下歇息时走了。”
郑天野:“你是哪里人氏,是征役还是代役,来此多久了?”
役夫:“小人沈福奎,蒲州人。因家里少田,无力抚养妻儿,故替乡里长老一家服役,为妻儿换些柴米,在此已两年余。”
郑天野:“你可被严氏兄弟欺过?”
沈福奎:“大人,严氏一伙在我们三号炉称王称霸,我虽看不惯,但敌不过他们人多势众,却也没向他们交过一粒米,他们喊我一起喝酒,我也从未与他们勾连。”
郑天野:“沈福奎,我命你做三号炉监工,每月按军夫之数领粮,你可愿意?”
沈福奎惊道:“大人,袁爷才是监工。”
角灯暗淡的光里,几人眉头紧皱。郑天野叹了口气,“已经没有袁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