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知府打算先往襄陵县,沿汾河西向北过乡宁、吉县、隰州;再过汾河,在洪洞县停留两日返回,这几个是纳粮大县。
一行人顺官道向南,户房操办农桑的钟副主事与知府骑马并行。
钟副主事叫钟鸣岐,南京凤阳府人,三甲进士出身,中规中矩做官十几年,没得过赏识,也没出过什么过错。
邓知府:“上次去冶铁所是你陪着本府,这次巡视还是你相随。”
钟副主事:“属下本是农桑副主事,有时兼任其它。”
邓知府:“我知户房诸事繁杂,想做成事不易,不过只要尽力,总不会差太远。”
钟副主事:“大人,我平阳稼禾以汾河、府城为界,汾河之东、府城之北为麦,之南为粟;汾河之西、府城之北为麦,之南为稻。”
邓知府:“何以如此?”
钟副主事:“皆因地势。旱田种粟,水田种稻,水旱相间种麦,城周边杂以菜蔬供城中日常。”
邓知府:“无论稻麦,多产些粮心里才安。依钟副主事之见,关键何在?”
钟副主事:“大人,无非一个水字。”
邓知府:“我们守着汾河,谋划好一个水字能有多难?”
钟副主事:“虽守着汾河,却是近水河岸能得些益处,其余若无泉水便是旱田。”
到达襄陵县境,立在东岸渡口,对面就是去年新筑的崭新堤坝,邓知府心情大好。
“我们去坝后新建的村庄看看。”
刑房梅副主事昨日就安排好了船,两条船渡了五、六趟,方将邓知府一行全渡过岸。
邓知府见坝下新建的村庄,土房、土院已成模样,坝背坡上种的杨柳已披满绿叶,很是满意。
在坝上来回踱几步,一边是流淌的汾河水,一边是翠绿的宽广良田。
看着自己操办的成就,邓兆恒心里有些得意,背着手默默享受着不说话。
一行人马站在堤上很是显眼,坝下流民村里的人望见了。
这些人对官家人不陌生,老幼、妇女纷纷出来看热闹。
有的认出了邓知府,便跪下磕头,大老爷、大恩人地喊着。
邓知府一行被人群簇拥着进了村,挨着坝的田地都划给了这个村。正在田里劳作的人们望见这个阵势都往回赶。
南北向的土路,两边是高的土房或矮的窝棚。
邓知府进了一家新盖的土房,家徒四壁,一个盛水的瓦缸、一口铁锅、几只粗陶碗、炕上一堆烂棉絮。
叹了口气出来,“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家,有口热饭吃。但似这样还是经不起折腾,一有风吹草动,就又得去当流民。”
对钟副主事道:“这里人口无半点积蓄,凡拆窝棚盖新房者,由户房出木料。”
工房任副主事道:“大人看,此处紧贴河谷,隆冬时北风顺河而下,这村一下就吹透了。若在村北筑一挡风堤,一可使大坝更坚实,二可使村庄免受北风之虐。”
钟副主事接道:“恐要农闲之时才能兴土,到时我们再一起来看。”
邓知府一行人上马出村,有那上些年纪的,燃香搂土插上,全村人磕头送别。
邓知府回望一眼,眼圈儿有点儿发红。
他自视算个有为的能吏,而改变区区几百人的处境却如此之难,所谓“丈夫贵兼济,岂独善一身”,可又有谁知其中之味啊。
边走边看,钟副主事道:“大人请看,襄陵大部低洼,与汾河水持平,故此地宜种水稻,只有少数高地种麦。无天旱之忧,唯忧水涝,故每一块田的禾苗都出的整齐,襄陵地界不大,亩产却排名前头。”
邓知府:“钟副主事每年都来此巡视?”
钟副主事:“每年春种之时,属下带人到乡下,走村串巷,田间地头,敲锣催耕,发现撂荒地块,必传来乡里长老问个明白。平阳府地广,远处州县,得三、五年才去得一回。”
襄陵高知县五十来岁,面白、温润的小个子,带着县丞几人将知府一行迎进县衙,众人坐于大堂边饮茶边谈。
邓知府:“高知县,防洪坝筑成之后,坝之西荒地变良田,去年你县收成增了多少?”
高知县:“承大人恩泽,去年增收稻谷近五千石。”
邓知府:“筑这堤坝,各房都出了不少力,今日饭间,你就敬几位副主事各三大杯。”
高知县:“大人,莫说三大杯,就是十大杯也难表我县感激、敬佩之情。只是属下常常一大杯就倒,顾不得后面了。”众人哄地一声笑了。
席间,邓知府问起粮赋之事。
高知县说:“诸位大人,本县水足地肥,百姓一般年份无温饱之忧。但人多地狭,若以人头论,在平阳府却也算不上富裕,所谓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尔。”
邓知府:“我听钟副主事讲,襄陵乃十年九丰之地,今年如何?”
高知县:“回大人,筑坝之前恐有涝灾不敢定论,今有堤坝护佑,产粮应不低于去年。”
邓知府:“我要的就是这话,明日北上赴乡宁县。”
次日临行,高知县送上一百两盘缠,道:“微薄银资,充作大人与诸位大人一路茶水,请笑纳。”
邓知府知道,身为一县父母,若公私分明,怕是全家连吃肉都要省着;若是想往腰袋里贪,那银库就是自家的;家藏十万,县库却只有几十两也是常有的事。
这次收他一百两,下次就会送一千两,此风不可长。
便道:“身为父母,经营一县百姓衣食,实属不易。我等一路视察,有各州县招待,无甚耗费,我且收下十两心意,余下充入县库,要紧之时百两也能救急。”
高知县就是千两也拿得出,但他对邓知府这个人拿捏不准,怕贸然送了一注银子,反招来对方警觉与审视,先用一百两探一探。
一百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眼下世风也没必要装,看来这个知府不怎么爱银子。
邓知府率属下沿汾河西岸官道北走,过乡宁、吉县、隰州,沿途所见田地都种得满满当当,只余窄窄的田埂。
隰州的西山里居然出了土匪,虽已经剿灭,但平阳这个丰粮之地,土匪从何而来,由何而起?这让邓知府很不解。
知州道:“本州田地多为大户所有,有十户九佃之说,剩下的当长工。有不甘为大户劳累的歹人,便白日藏匿,夜间出来游荡,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