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主簿哈哈笑着:“渠口立碑罢,我等便顺渠略走一走,自下端路口回了,勿多客气。”
高金堂向二掌柜示意了一下,“主簿大人亲来道贺,令小店风光增了百倍,敬弟兄们的一点茶资,请笑纳。”
二掌柜将两锭五两的银子呈到文书面前,文书瞄了眼韩主簿,见大人只是略微拒绝了几句,便收入袋中。
韩主簿走后,牛掌柜和赵艾花端出冰糖,高金堂眼略微瞪了瞪,“你俩这是做甚,留着慢慢吃不好?今日一下散完,以后娃不来了,娘便也不来,娘不来布就不好卖。”
牛掌柜一下悟过味儿来,“老爷说得在理。今日只散一碗,日后谁来买布,带着娃便给一块儿。”
高金堂和几个伙计都笑起来。
二掌柜三人走后,东边响起炮仗声,人们望去,渠口的坝顶插了两杆彩旗,想是渠口立碑罢了。孩童们见无糖可吃,便往那边看热闹去了。
一下来了这么多布,居然有些妇女不愿散去,围着问价、议着,高老爷也为妇女们讲得热闹。
居然卖出了几丈棉布和麻布,高老爷指点着牛掌柜量着、裁着。
牛掌柜见高老爷不仅财大气粗,且有官家靠山,心里增了几分服帖。
有了王一德的前车之鉴,赵艾花对男人多了几分戒备,也轻易不穿丈夫给他做的好衣裳。
今日不同以往,略施粉黛,换上了绸衣,方才来的几个衙役和伙计都不由多看几眼。
高金堂看着也很满意,甚至觉得自己相人的眼光不错,这个新的二掌柜精明、还不奸滑,守店的媳妇够俊,这个店差不了。
一阵热闹过去,妇女们看日头老高,纷纷回家做活去了,几个无事的半大孩子在店外追闹。
高金堂对牛掌柜道:“我方看透,哪怕岳阳县有一人穿绸缎,也得自这里买。不成气派人家看都不看,这店的绸缎放少了,你俩赶我的车,速去洪洞取十匹来。”
牛掌柜虽觉得高老爷布排事缺些头绪,想起什么便是什么,或许大户都这样,拿几十两不当银子。
又想,若取布,这小伙计一人便可办,何必两人一起去,想着上了车。走出三里,心里咯噔一下,店里除了年幼小儿,就剩高老爷和自己媳妇了。
自己媳妇是规矩人,高老爷也是体面人,可终究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倘若高老爷是个有歪心思的人……。
想到这里,牛掌柜车内坐不住了。
王正阳觉得今日牛掌柜有些沉默,不似那日说说笑笑。
牛掌柜却开口了,“小兄弟,你家老爷几房太太。”
“三房”,王正阳想都没想便答,这与他无关,问的人也无趣。
“你把车停一下”,牛掌柜在后面说。
王正阳扭过头,牛掌柜接着道:“十匹绸缎,咱俩去一个足矣,高老爷身边无伙计,有事也不方便。你说对否?”
王正阳:“你会赶车?”
“当然会。要么我去取绸缎,你回;要么你去,我回”,牛掌柜语气已不容置疑。
王正阳心道,二掌柜也是掌柜,人家的生意,自然听人家的。
“那你去吧”,王正阳跳下车,自顾回了。
牛掌柜没赶过车,但为了让王正阳回去,他只能说会赶。
小心翼翼地让马自己走了一会儿,吆喝住马,下了车,拉着马缰绳,迈开小腿儿往城里去。
店里就剩高老爷和赵艾花母子了,高老爷坐在桌前喘气,伸手去端茶,早已凉了。
嘿嘿乐了几声,“没干苦活累活,也累得喘气。”
赵艾花见状,忙自后面提上壶来,要续水。
“没法喝了,旧茶倒掉,换新的”,高老爷命道。
这是丈夫特意为高老爷准备的,自己碰都没碰,方才为老爷们沏的几碗茶,一口没喝便倒掉,赵艾花一阵心疼。
为高老爷换上了新茶,一时尴尬起来。
在店里,与高老爷孤男寡女不知说什么;去后面,将老爷一人丢面前又失礼。便回到后院门边,抱着孩子靠着。
高老爷这时笑道:“艾花,娃都那么大了,让他自个儿跑跑,你过来,我有话讲。”不知什么时候,高老爷已知晓了赵艾花的名儿。
赵艾花至今还有些云里雾里,突然来了个高老爷,他和丈夫的境遇突然就变了,看着这些日来,丈夫满面红光,她心里也跟着喜悦。
可她心里总有些不安,就如那年王一德骗她说亲一样。
可眼前,高老爷大堆的银子放到这里,自个儿也不值得这样骗。
便放下小儿过来,“妾听爷吩咐。”
高老爷笑着摇头,“怎得与我这般客气,你坐我面前,我再讲。”
赵艾花无奈,坐到对面。
高老爷这回端起了三分正经,却是看定赵艾花,毫不遮掩地端详着,看得赵艾花恨不能躲到地缝儿里。
高老爷:“艾花,你家牛掌柜是个聪明人,否则我也看不上他。但你看高老爷我,顶多少个牛掌柜?”
赵艾花不敢抬头,小声应着,“我丈夫哪能与老爷比。”
“我知你是个受过苦的女子,你丈夫又弱小,在平阳城被人欺负。从今往后,有我在,再无人敢欺负你们。”
有了方才的场面,赵艾花知道高老爷没瞎说,感激地抬了下眼,“妾感谢老爷。”
“我看你是个标致女子,在这穷乡僻壤度一生有些可惜。有我给你二人撑腰,将岳阳县的绸缎布匹揽在手里,用不了几年,你便能住洪洞城的大宅院去。”
赵艾花脸上现出红晕,自心里绽出些笑意。
三年来,每逢晚间,屋外山风呼呼作响,夫妻二人睡不着,丈夫便对她讲愿望,“若日后能攒下一笔银子,便自洪洞县城买处院落,送儿子去读学塾。”
而今,似乎只要高老爷手轻轻一拉,丈夫的愿望就要成真了。
她见过粗鲁的闲汉、善良的邻居、邪恶的王一德、贪婪的官老爷,眼前的高老爷真的是她从未见过的。
高金堂盯着赵艾花接着说:“牛掌柜取回的十匹绸缎里,你挑一匹喜欢的做衣裳,让你丈夫挂我帐。我们开的是绸缎布庄,自已人是要穿最好的绸缎。”
有了王一德做衣裳那一回,赵艾花知道一匹绸缎值多少银,她与丈夫一天几分、甚至几厘地挣,这高老爷热烘烘的大方与关切,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流起泪来。
儿子见娘哭了,怯怯地咧着嘴过来。
高老爷笑道:“我送你一匹绸缎,倒把你娘儿俩吓哭了,到哪里说理去。”
赵艾花破涕为笑,桌上捏了粒糖塞儿子嘴里。
高金堂嘿嘿乐着,“牛掌柜是二掌柜,你既是掌柜娘,也是我的伙计。似今日他不在,你总不能让买布的人走,你也要快些学会裁布、算帐。”
赵艾花有些害羞,在高老爷面前,她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地没个着落。“奴没学过裁布,只与丈夫学过些加减。”
高老爷:“这有何难?会花银子、会数铜钱儿就能学会这些,你先随我学如何量布。”
说着起身,到柜台前拿起布尺,“你过来看。”赵艾花犹豫了一下,还是跟过去。
高老爷:“一尺等于十寸,咱这布尺是三尺,你且数一数。”
高老爷指着让赵艾花数,“若顾客要一尺布,你便……。”
有意无意,高老爷的手放到赵艾花手上,赵艾花一惊,让蜂蛰了一下抽回。
看了一眼旁边的小儿,对这边的事浑然无知,高金堂正待向赵艾花挑明,王正阳迈步进来。
“老爷,牛掌柜要自己进城取布,让我回来伺候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