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酒楼门外,望着一辆挂蓝布帘的马车招手,递过一个银瓜子道:“去怡春楼。”
到一车马喧闹处,青砖白墙,高大的门楼两边挂着两个大粉红灯笼,上面绣着“怡春”两个字。王正阳跟着高老爷见多了,识得这是什么地方。
午饭时辰已过,而这里却是人声鼎沸,杯盏碰撞声、歌乐声混杂一起,像是要从白日吃到黑、唱到黑一般。
王正阳茫然看着,这里的女子都算得上美貌,“老爷,看她们穿得都不是潞绸,像是杭缎哩。”
“来这种地方,你管她穿哪里的绸缎”,高老爷鼻子里哼着道。
这时一个娇艳、脸上有点儿横丝肉的女人迎上来,娇声道:“二位爷,喝大酒还是喝小酒?看着是刚喝过的。我让两个妹妹陪二位吟两句、唱两声,先喝杯茶,醒醒酒如何?”
高老爷仰头往东西二楼上瞅了瞅,“是刚喝过,给我楼上寻个安静些的地儿。”
王正阳心道:这便是娼门里的妈妈了。
妈妈仰头向上喊:“春荷,快接二位客官喝茶。”
高老爷每到一地必去娼门,王正阳想到外面去等,那个叫春荷的粉头已下来,一手挽着高老爷的胳膊,一手扯着他的衣袖往上走。高老爷瞥了一眼他,“随我上来。”
二楼上面,原来又是一个个敞开的月亮门,粉头在走廊高喊:“红儿,两位客人,上茶。”
进了门,原来是个套间。茶几、桌椅都是鲜亮的大红漆,一个看样子十三、四的小粉头托着茶盘进来,放下三杯茶便出去了。
叫春荷的粉头半敞着衣裙,捏着嗓子,“大爷、小爷,请用茶。”
说着,站在高老爷身边,手里扇子从胸脯往他脸上扇风,高老爷坐在椅子上喘着气,吸溜了一口茶,笑道:“这成干什么了,着急忙慌的,当我是卸货呢。来些酒菜,姐姐与我们略饮几杯。”
粉头的身子扭来扭去,“大爷原是有情趣的人,看着刚大鱼大肉过,奴让上几样清淡小菜、一瓶贡酒如何?”
高老爷呲着黄板牙,“客随主便,你看着摆布。”
粉头便又伸出身子高喊:“小红,中盘的百合、加几样清淡小菜,一瓶贡酒。”
高老爷道:“贡酒?不就还是杜康么。”
粉头道:“那是自然,这是洛阳最好的酒,老爷配得上的。”
高老爷脑袋拱了一拱,咧嘴笑着,“管他娘的。喝便喝,大不了睡这儿。”
高老爷是喝不动了,还不如那粉头,与粉头碰了两盅后,两眼便又迷离起来,搂着肩要亲脸,那粉头笑嘻嘻地把他搀到里屋。
外屋的门大敞着,里屋的门也大敞着,就挂个跟没挂一样的珠帘。
高老爷粗哑着嗓子说些污言秽语,粉头的笑声王正阳听来就像河水一样放纵。
王正阳在椅子上,能看见两人的小腿在扑腾,高老爷的小腿粗黑,长着浓密的毛,粉头的腿干瘦。
从门外经过的小粉头听到动静,歪头向里望了一眼,又看了看王正阳,漫不经心地走过。
王正阳坐在那里,走也不能,在也不是,很是窘迫。
拿起那瓶酒倒进大杯里,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心里才舒服些。
不一会儿,高老爷手里攥着丝绦出来,有些没趣地自言自语:“他娘耳朵的,岁月不饶人……。”
那粉头随后拢着头发,半敞着怀跟出来:“看大爷是远道而来的,想是身子疲了,先略歇息片刻……。”
高老爷丝绦也没系好,便瘫坐在椅子上,眼睛挤成一团,淫笑着,“我知你想再赚老爷我一回银,来便是花银子的,不必与我耍心思。”
……
这时,又一个穿粉袄、白裙、圆脸的粉头站在门外,探身笑道:“姐,好兴致啊。大晌午的就如此卖力,定是遇到好客官了。”
王正阳已把一瓶酒自己喝光了。
叫春荷的粉头又喊来了一瓶贡酒,自己干了一盅,夹了片儿百合嚼着,“自是好客官,大爷、小爷,姐我都伺候着。”
圆脸的粉头咯咯笑着,“梁老爷在妹妹处歇息,听着你这边热闹,让妹过来替他瞧瞧稀罕。”
王正阳觉得,先是像在岸边看着水,渐渐湿了腿,眼下整个人都要被水淹了,猛地起身,夹起东西,“老爷,我先走。”
包着潞绸的布一下散开,露出蓝茵茵、亮闪闪的绸缎。
两个粉头眼睛都一亮,圆脸的道:“哎哟,怪不得姐姐如此拼力,两位爷带这么好的东西来见你,如何又让爷走了?”
高老爷笑着、听着,冲王正阳摆摆手,“别急,喘喘气,喝口水再走。”
王正阳对那圆脸粉头正色道:“我们是自家买卖的,不是送人的。”
圆脸已经走进来,掀开包布摸着,“既是买卖,何不卖与我们?”
说着扭到走廊里喊:“梁老爷,奴家看上了绸缎,快来替奴掌掌眼。”
“是甚样的绸缎?”
随着响亮、沉稳的声音,一个身材魁梧、着紫色云纹绣花长袍、腰系蓝丝绦的中年人踱过来,见了高老爷和王正阳,随意拱了下手,“叨扰二位。”说着去摸那面料。
高老爷靠在椅子上也拱了下手,“上等的潞绸,没的挑。”
中年人问:“就这一匹么?”
高老爷撇嘴道:“就这一匹我也懒得卖,当下送了人便罢。”
中年人郑重起来,躬身作揖,“在下梁凤墀,洛阳北市绸缎庄掌柜,请问兄台高姓大名。”
高老爷也起身还礼,“与梁掌柜相见,万分荣幸,在下平阳绸布庄掌柜高金堂。”
梁凤墀道:“高兄,我们移步隔壁相谈如何?”
高老爷起身,“没想在此遇上同道,兄弟先请。”
那个叫红儿的端着个托盘进来,向王正阳道:“爷,花银二两。”
王正阳见高老爷眼皮瞅自个儿,便从褡裢里往外掏银子,梁掌柜摆了下手,“都挂我名下,我请高兄的客。”
高老爷也不推辞,笑道:“那就感谢兄弟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