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阳城都知道钟鸣岐与一个开棉纱店的罗锅儿是朋友,二人常嘻笑谈天,对酌半晌。
当初,从关中一直到陇西,两人朝夕相伴,路上一个烧饼分两半,晚上一瓶烧酒对半喝,半夜挑灯谋划事务,他认字、写字、打算盘都是钟大人教会。
银子没了,亲人走了好几个,莫耀祖觉得自己没指望了,但邓知府和钟大人促官铁、促纺织,平阳府的日头还明晃晃的,生意稀里糊涂还能做下去。
眼下,这个被他视为师长和依靠的人也消失了,平阳城的太阳剩下半个,他抬头望望天,真的是亮亮的发白,不见日头。
“没有钟大人,便没有莫经略”,伴着泪水,莫耀祖一声声长叹。
赵俭:“耀祖,钟大人一没,生意上的事你要多留心,勿这样混沌下去了。我此去尽力查出些真相来,荷儿这里住一个月。”
莫耀祖:“二哥,这几年,你看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平阳府做不得事了。”
赵俭:“若有事,不是还有大哥、阳儿么。”
第二日一早,郝云、赵俭与张德柱便带着十余名刑捕司差役,全部骑马赶往风陵渡。
一到渡口北岸,询问巡检司军士和岸边的住户、商家、船家,所述与张德柱无甚差别。
过河进潼关城拜了储将军。先递上邓知府的亲笔信,再打问半个月来的进展。
派出的把总带几十人向东搜寻还未回来,诸将军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摇头摆手,“我的人一直在搜寻,至今无音讯,鸣岐兄弟凶多吉少。你二人自管履差,需要人马尽管说话。”
郝云与赵俭在货场落脚。
郝云道:“赵捕头,我带人再顺南、北两岸,请求沿途衙门、官驿调集民力撒网搜寻。你在渡口查那个逃匿船夫,若有进展便一股脑儿查下去。”
郝云带着人马走了,赵俭在来的路上便与张德柱聊了个透,心里已有了几分主张。
他一身普通百姓打扮,专拣船家到饭馆吃饭的时辰,进去坐着慢慢吃喝,有意说起钟鸣岐河中沉船的事,所有人都说那船沉得蹊跷,那船家跑得更蹊跷。
终于打听到,有兄弟俩沉船那日前后便没再摆渡,却在这两日换了新船。
赵俭在渡口踅摸了一个时辰,看定了两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摆渡汉子,上船故意挨着船尾的汉子说话。
“兄弟看着操船很老练,在此摆渡几年了?”
汉子道:“十多年了。”
赵俭:“兄弟同心,其利断金。看你们像兄弟俩,哥儿俩一起摆渡,好营生更是好伙计。”
那汉子咧嘴苦呵呵地笑了一下,“能糊口吧。”
赵俭:“兄弟不说实话,若挣不下银子,如何能换这新船,你那旧船给谁了?”
汉子眼神儿一慌,瞅向别处,紧着划了两下桨。
船靠岸后,赵俭便往巡检司去。不一会儿带着两个挎刀的巡检到码头,等那两个汉子又载了几个人靠上北岸,便喊他俩上来。
两人神情慌张,想掉船南返,巡检厉声喝止。
赵俭喊:“二位,在下就问几句话,你们跑什么。再说南岸我的人也等着,你往哪里跑?快上来,问完话你俩还接着摆渡。”
哥儿俩犹豫着上了岸,赵俭道:“二位兄弟,请到巡检司内慢慢谈。”
被虎视眈眈的挎刀差役盯着,后悔也来不及,二人只能跟着到了高坡之上的巡检司内。
巡检司本来就小院儿、小屋、小门儿,二人一进,便被等在院里的另外两个差役铁链锁了。
赵俭道:“把二位诳来,怕是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了。只要跟我说实话,也就是耽搁几日摆渡,若不说便在这里锁下去。”
二人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低头沉默着。
赵俭:“这么说吧,若你俩讲了,在此好吃好喝我们管着,不会受罪,船我们保管着。若不讲便是同伙,少不了大刑伺候,最后还要杀头,当下先挨五十马鞭。”说着一努嘴示意。
一个差役过来抡起马鞭就抽,刚打了两、三下,兄弟两个连声告饶,“爷,我们讲,莫打了。”
原来,就在钟鸣岐到达风陵渡的前两日,渡口来了几个人,一个着华丽锦衣的人带着四个精壮的汉子,在渡口码头转了两个时辰,这条船、那条船地坐了几回。
船家们觉得奇怪,但这里南来北往的什么人都有,大户老爷和几品的大官也屡见不鲜。官老爷有时着官衣,有时着百姓衣,便也见怪不怪。
最后,几个人看上了哥儿俩的船,非要买下。
哥儿俩寻思着,一条旧船值不了几两银子,却是吃饭的营生,推脱着不卖,谁知这几人让兄弟俩出个价钱。
于是奓着胆子要了十两银子,谁知对方眼都不眨,直接丢过一个十两的银元宝,让两人回家睡几日觉,十日后再来风陵渡,这期间若被撞见便拿回银子。
待了五、六日,哥儿俩偷偷回来远远地看过一回,但终是没敢到码头,十日后才用十两银子接手了一条新船。
“然后呢?”赵俭已明白了分。
“然后小的回来接着摆渡,原先的旧船和那几人都不见了。听说几日前沉了一条船,船上的人没了,不知哪里来的船夫却上岸跑了。私下也想,那沉船八成是我们哥儿俩卖掉的那条。”
本来,储将军派的守备来码头审问,有船家认出船主是这哥儿俩,怕惹麻烦上身,无人举告,沉船的实情便隐匿了。
赵俭搬了把椅子,坐二人对面,仔细问那几人的长相、穿着打扮和口音。这哥儿俩常年摆渡,天南地北的口音倒是能听出来。
“那个穿华服领头的像是顺天府口音,另外几个口音有些杂,却也都带顺天府的味儿。”
赵俭一听,这几人是在此等着,假扮船夫谋害钟大人。
若为抢劫盐引,官家宣了这些盐引作废,也就成了废纸。依张德柱所讲,盐引多半还在钟大人的包裹里。
问:“你俩看他们从何而来?”
答道:“小的只看他们像是从潼关城出来,若以顺天府口音,当自东而来。”
问来问去,再也说不出什么。
赵俭起身,“二位,实话说,那落水的乃平阳府五品老爷,现被怀疑人为沉船谋害,你俩是人证,一时半会儿走不得。再好好想想,还有什么事没想起或没注意到,想起来告知我。”
张德柱被喊到巡检司,与两个船夫面熟,就是没讲过话。
张德柱问了那几人的长相,“……那个矮个儿戴网巾,圆眼、肉鼻子、尖下巴……。”
张德柱道:“没错赵爷,就是一伙人。他们傍晚假托住店,实际是去认钟大人的面貌。”
赵俭对张德柱说:“走,到城内去查。”
又对巡检史道:“辛苦兄弟看管,别为难他们。只是坐卧都要锁起来,勿让这两人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