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方中元在路上行人还少时,便早早到店,这是他爹教养出的习惯。
见赵贵领着一个身材细瘦的女子进来,大眼睛、塌鼻梁儿、脸上不少浅浅的黑雀儿,忙作揖,“兄与嫂来得早,今日、明日便劳累你们了。”
小梅见这么多妆面之物,女人哪个不稀罕,喜欢得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从铜镜里照见自己脸上的黑雀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道是卖东西,妾这样卖脂粉给人家似有不妥,就着这些略涂抹一下。”
赵贵道:“这么多好东西,你随便用。”
小梅坐在梳妆匣前,对着铜镜慢慢匀面、描眉起来。
方中元看得惊讶。这个进门时,相貌平平、看起来只是有些风姿的小女子,一下变了个人。
春红化完妆好看,这个女人的妆容却是让他眼睛移不开、看不够。
他觉得像花儿,又想不起是哪种。
这时,已有女子早早来看,其中两个搭伴儿,年岁稍长的道:“姐姐化得好妆容,可否帮我妹妹化一化。”
年岁小些的有些害羞,“嫂嫂,你先来化吧。”
方中元见两个女子手里各拿了一个粉盒,便问:“两位要哪种?”
嫂嫂道:“我要牙粉,我妹要铅粉。”
小梅:“二位妹妹若不嫌姐手拙,我就都为你们略化一下。”
妹妹便在梳妆匣前,对着铜镜坐下。
方中元着急走,“赵兄、嫂嫂辛苦着,我得赶紧回去,要不我爹着急。”
不舍地看了小梅的脸一眼,匆匆走了。
小梅见赵贵也是手忙脚乱,分不清那些东西。
“爷无需动手,妾一个便可。”
这粉盒要装得满、还要平整,得有些手法。中间堆个尖儿,前后左右翻转几下即可,若敲敲磕磕弄平,都是一个盒,却得多装出三成来。
都要装实在,怕是还要赔银子。
方中元发现这个门道后,手哆哆嗦嗦不往里装粉,让那眼睛盯着的买主心生不满。
小梅比方中元利索多了,装了几回,便每个箱子里多了个竹蔑条,先利索装满,蔑条一刮,让人家亲眼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盖上盒盖儿。
为那姑嫂化妆时,边上的女子们围着看,叽叽喳喳议论着。
有那放得开的便也让小梅来化,自是要买一样、两样的带走。小梅看店这两天,比方中元多卖了不少。
赵贵大喜,回家对小梅说:“你在店里,咱就能多挣不少,以后你便常去吧。”
小梅对赵贵讲:“爷一走便是二十来日,我若每天去店里,与你兄弟孤男寡女一屋相处,恐有不便。”
赵贵:“那店里去的人不断,再说是我兄弟,不必过于在意。你每日晚些去,早些回,错开与他单独相处。”
方中元自然是愿意,若小梅这么卖下去,一年每家能多赚十几两也说不定。
况且,他心里有些盼着小梅来,可以多看几眼小梅的妆容。
天气越来越冷,赵贵赶着马车自风陵渡往返,为得是每日多挣钱把脚银。
车上除了来去的货,还多了件羊皮袄。
每日早起,天冷得骡子一上官道,便会呼出团团白气,走一个时辰后,赵贵身上裹着羊皮袄才会热起来。
临近正午,天气暖和了,再将皮袄脱下丢车上。走累了,便上车坐会儿;在车上冷了,便下来走会儿。
迎着北风走,吹得脸有些疼,他将平时包干粮的那块方巾围到脸上,多少管些事。
他并不觉得苦。年底,木刻画和脂粉店的生意加起来应该能得银六十多两,给西安送布他略估了一下,自己也能分二十多两,加上脚银……。
只要心眼活点儿、能吃苦,赚银子还是容易的。
当初,在作坊里画线、切木板,指望着这辈子能有一处规整的小院儿,家里能藏五十两银便知足了。
而眼下,他家里有了小梅,得换个体面些的宅院了。
回去操办木刻画,年底前再跑两回风陵渡,就等着与小梅一起过个好年。想着这些,一路心里舒坦。
方中元被爹派去给乡里几家匠人去送货银,方柏荣说今年依然天寒,冬天卖得少,早些给人家结了。
“爹这腿脚走长路有些吃不消了,这些匠户们有的三、五两,有的几钱,住得东一个、西一个,得转几日,你那店里既有人照看,你便替爹去了结一下。”
几天后,方中元回到脂粉店。
一进门,见小梅正为一个女子脸上涂抹脂粉,一边与围着看的几个女子说说笑笑。
作了个揖喊了声,“嫂嫂”。
小梅忙起身回礼,“中元兄弟回来了,先烤烤炉火。”
方中元提起水壶,炉里的炭不旺不衰,红红的正好。
在柜后的凳子上坐下,小梅仍与几个女子轻声说笑着,方中元觉得自己在店里有些多余。
向那边看过去,正好看见镜子里小梅的脸和屋顶,他觉得小梅在给别人妆面,不会察觉自己在看她。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爱看小梅。
还是孩童时,爹拿个银元宝让他把玩,他捧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就是喜欢。
眼下他看着小梅就是这样。
渐渐地,镜子里那张脸与媳妇春红合到了一处,就如他小时跟着娘去姥姥家,被漫山遍野的桃花把心思给埋住,动弹不得,方中元陷入无尽的遐想……。
“中元兄弟、中元兄弟”,小梅立身喊他,方中元回过神儿来。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女子已经走了,屋内就剩他们两人,显然小梅察觉了方中元异样的神态。
虽然小梅脸上涂着粉,窘迫的红晕还是透了出来。方中元也发觉自己失礼了,忙遮掩道:“我看那梳妆匣是不是有些瑕疵。”
说着,起身往梳妆匣那边走过去。
只见小梅慌忙施了一下礼,“眼下无主顾来,兄弟且守着,我回家去看看”,说完匆匆走了。
本想说,嫂嫂,天冷加件衣裳。却只能望着小梅的背影,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唉,非礼勿视啊”,方中元自言自语道。
王正阳与赵叔、荷儿姑一起住了不到俩月,七月七乞巧节该到了,大小姐春花与他约定在尧帝庙相会的日子。
平阳城内外,每年七月七,各家十几岁待嫁的女儿都要拜尧帝爷。
小媳妇、小女娃跟着凑热闹,也有不少小夫妻一起来,卖女红等小物件和吃食的小商贩也都挑着担赶来。
也有那年轻、又好事的后生结伙而来。与庙会不同的是,少了些上岁数的老汉和妇女。
刑房为防止生出骚扰、调戏妇女之事,也会派几个差役站在显眼的地方镇场子。
王正阳跟老高说,自己正好到南门外有事,可顺便去尧帝庙巡视。
老高道:“那正好,我这里少派个人。不必从早盯到晚,中间找个地儿歇会儿,人稀少了便回。”
晚间吃饭时一说,赵俭道:“捕头也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派个有经验的刑捕,带几个年轻些的差役去,多半日便无事了。”
王正阳:“已和高副指挥讲好了,再不去不妥,我也借着热闹去散散心。”
赵俭有些诧异地瞅了王正阳一眼,嘿嘿笑着夹菜,“你有何心事了?还散散心。”
荷儿:“我多少年没去尧帝庙过七月七了,还是娘活着的时候去过一回,明日我也跟阳儿去。”
王正阳怕打扰了自己的事,“荷儿姑本就心灵手巧,尧帝爷怕是也没的赐予了。”
荷儿白了王正阳一眼,“阳儿啥时变油嘴滑舌了,莫不是有人等着?我明日非去不可。”
赵俭笑道:“这么想去便去吧,有阳儿跟着,也是个好时机。明儿一早阳儿骑马,你坐桥。”
荷儿嘻嘻笑着,“那日搬家骑马,原来骑马又高又稳,很舒服。”
赵俭:“阳儿穿着公服,给你牵着马,让衙门里人看见不妥。”
王正阳:“叔,无碍。除了刑捕司,大概还没人认识我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