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飞虎特意让多来几个下人接他,换上云纹绣金紫袍和平顶四方巾。
雄赳赳的大红马驾着红漆马车,候在刑房衙门外。
出得衙门口,天气寒冷,街上的行人不多。
单飞虎背着手四下望望,嘴里吐着白气,重重“哼”了一声,厚底儿靴在石板上跺了两跺,才上了马车往西关去。
下人们心领神会,车倌儿大声吆喝着,几个随从跟在马车两边,气昂昂地自西关招摇着回单府。
很快,平阳街面上都知道,单飞虎毫发无损地放出来了。
单飞虎回家四下察看,除了府里人的气色不如从前,其它一切如常。
夫人交给他一封信,刘凤田已知他不久会放出来,先给他送来。
信上说,为了他的事,又向布政司里送了一块古玉圭。还让他办一件事:速查刑捕司赵俭与那个帮手的行踪。
单飞虎关在刑房时便谋划好,出来先把军粮、盐引重新夺回来,当下要将鲍云豹四人招回。
刘凤田说替他搭进了一块古玉圭,想了想,让人将三千两银子装车,派管家押往河东盐池。
那管家见到刘凤田,将信呈上,便垂手立在一边,三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摆在院里。
刘凤田笑眯眯地靠在太师椅上,一手拢着头发,一手拿着信。
信里说,弟已脱囹圄,大恩不言谢。三千两银补玉圭之失。另弟急需人手,请将鲍云豹等四人一并遣回。弟飞虎敬上。
一招手,“将陈震四人唤来。”
见四人恭敬地站在客堂中央听命,刘凤田满意地点点头。
“你四人来盐池后做了不少事。飞虎老弟的人便是我的人,每人赏银百两,今后勿负我。先回平阳城去吧。”
陈震四人各带着十锭光灿灿的大银元宝回平阳城,路上很是高兴。
一回府,先去拜见单飞虎。
单飞虎大眼珠儿叽里骨碌转着,“怎样?盐池呆得好吧?”
田雷道:“吃的、喝的、住的都挺好,与这里无二,还有例银花。”
单飞虎撇嘴,“合着我是让你们吃吃喝喝去了。”
陈震道:“回老爷,我们四人每日在盐池里巡视,弹压不守盐池规矩的人。”
单飞虎沉吟着,摆手让其他人退下。
“听说我运的军粮让人分了?都摇身成了大掌柜?唤你们回来,一个月之内,我要把军粮全收回来,不听话的你们看着办,出了事有我。”
陈震道:“老爷,这事用不了一个月。”
单飞虎压低声音道:“当下,先去给我……。”
四人走后,单飞虎恨意未消地哼哼着,他已决意杀掉赵俭,何用刘凤田传话来。
在刑房关着的时候,他慢慢梳理这几年的事,加上外面往里传话,他认定,多半的事都坏在赵俭身上。事关荣华富贵,身家性命,断不可饶。
莫耀祖的棉布生意一直由平阳户房垫本金,眼下已周转开了。当初与他有过约定的邓知府、户房李主事都已不在,新来的官员没交情。
官家布排在他店里的人已可有可无。莫耀祖想,今年底与平阳户房结清,以后只交平阳府库过手银,其它两不相干。
派了账房从西安押回一万两千两白银,交到府库来销账,西安至风陵渡已联络了潼关守军接送。
而风陵渡至平阳府,托了工房付主事,从冶铁所借军士押送。
莫耀祖不放心,给赵俭、王正阳来信,说了原委,让王正阳也去风陵渡接一下。
单飞虎放出来,赵俭早早知道了,却是没想到会这样。
自为许莜儿保住庄园与单飞虎翻脸,后来夺单飞虎军粮、勾连肖正良出卖单飞虎、单飞虎关起来后鼓动受害人举告,赵俭与单飞虎的仇结大了。
邓知府若在,这都不是事儿,可邓知府不在了。
平阳府不能呆了。赵俭一想,索性三口人都去洛阳,人生地不熟,反没了麻烦事。帮着王正阳办完邓知府交的差,再一起去西安。
三人商定,把宅院赁出去,家里藏的银子都换成黄金带上。
王正阳想着,事到如今,只能让春花离了张家,脚店也先关了,让关锁把春花送到西安去。
这时,接到莫耀祖来信,赵俭、王正阳寻思这事推不得。
赵俭想的是,单飞虎刚放出来,一时顾不上自己。鲍云豹和那几个爪牙逃得不知所踪,只要自己不与他们照面,当下应该无事。
王正阳并不知赵俭与单飞虎的仇已结得有你无我了。想的是春花那边还没布排妥当,待春花的着落定了,再动身往洛阳。
王正阳:“我这就去风陵渡,叔与荷儿姑在家等着,不必再外面跑了。”
赵俭:“平阳这边就算丢下了。我明日去与老高告个长假,好歹不能悄无声息地走了。”
临近腊月,朔风自北方高原狂飙南下,越过太原,沿着吕梁山与太行山之间的大川,直扑秦岭脚下黄河边上的风陵渡。
王正阳单人匹马被风推着,那马的脚程也变快,走慢了便被刺骨的寒风打透,由不得牲口不快走,才能保住一丝热气儿。
冶铁所派出十来个军士,由一个巡检领着,已候在货场。晚间挤在大通炕上,炕洞里的石炭整夜不熄,炕席都烫糊了,可还是难挡后墙和窗纸透进的阵阵寒意。
张德柱见了王正阳,自是稀罕。
军士们酒肉管足后,摆了小桌儿请王正阳喝酒。二人以叔侄相论,说起往事、说起邓知府,感慨唏嘘不已。
候了两日,一万两千两银,一共三辆马车到了。
河冰结得老厚,得用钢钎才能砸开水道。
张德柱码头、船上吆喝着,小心翼翼地将银子运过河,北岸冶铁所派来的车已在等候。
挥手告别张德柱。
一路上,王正阳夜里不敢睡安稳觉,白天路上又冷得没法上车去睡。
马和人迎着北风走着,呼出的气很快便在口鼻处结了霜,车夫给马用厚棉布做成面罩,只露两个眼睛。人也把自己包严实,吹透了前胸,便倒着走几步。
不知为什么,王正阳心里忐忑得厉害。
回到平阳,已是二十多日后。将银子与户房交接了,王正阳急急往家里赶。
“咚咚”敲了一阵门,荷儿有些慌乱地在里面问:“谁?”
“荷儿姑,我是正阳”,王正阳觉得有些不对劲。
门哗地一开,荷儿一把抓住王正阳的手,“冤家,咋才回来。”
王正阳进门,边往里走,边问:“我赵叔哩?”
荷儿立住,“你叔说出去一日,却五、六日了也没回,我正心焦着。”
王正阳:“我叔没说去哪里?”
原来,就在王正阳去风陵渡后,赵俭去刑捕司与老高道别,说跑不动了,从此告长假,自刑捕司除册亦可。
老高故作惊诧,“你这如何讲,谁不知刑捕司你是左腿,我是右腿,你一走我摆布不转哩。”
赵俭嘿嘿笑道:“你再如此高抬,兄弟我就不走了。”
老高脸正经了一下,“说吧,何事?只要哥我帮得上。”
赵俭哪会说实话,“侄儿正阳因生意外出,时日较长,我随了去。”
王正阳自刑捕司除了册后,老高就没有再见过。
王正阳忽然就成了刑捕司的捕头,一会儿与邓知府的人搅在一起,一会儿无所事事,又莫名其妙除了册,闲在家里。
这让老高琢磨不透,王进福这个大儿子究竟傍上了哪路神仙。
赵俭说的话他也不信,但赵俭不讲,不关自己赚金银的事,他也不问。
“兄弟,放眼刑捕司,故交只你我二人。虽说你是告长假,工食银我仍给你留一年,若回来再续上,若不回来,到时交与你。”
赵俭:“无论何时,高爷都是兄弟的好哥哥。”
接下来,赵俭规规矩矩在家呆了十几日。每日喝几盅闷酒,把玩着邓知府赠的玉佩发呆。
忽然这天对荷儿说:“冯五兄弟伙与我相交多年,虽是银子打底,但这些年从未对我说过一个不字。我若这么走,就是无情无义了,我得去见见。”
荷儿:“说好的,咱少市面上露脸,托人给冯五转封信,说哪日回来再会亦可么。”
赵俭:“我傍晚出去,找个兄弟家呆一宿,大伙见一面,明日早晨回来。”
赵俭天擦黑时,装了几锭银,骑了小红马出门,却是再也没回来。
赵俭外出勾连事情、办差,长则俩月、短则几日,不回家是常事。
第一日,赵俭没回,荷儿想或有别的事耽搁住了,第二日,心里开始忐忑起来,第三日,却是坐立不安。
想往刑捕司央老高去寻,想起赵俭说过,连老高都没告诉自己家宅在何处,又犯起了犹豫。
一晃就是第六天,正焦急万分、手足无措时,王正阳回来了。
荷儿:“你叔往回一、两个月不着家,我也没像眼前这样不安。你先进屋喝口茶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