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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铺一间简陋的客栈之中,郗超告知了桓冲,姑塾城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桓将军,大司马已然不能言语了,恐怕未必熬得过今晚了。我知道桓将军急切想见大司马的心情,但是,桓秘桓熙桓济三人已经张网以待,他们已然定下了计谋,就等桓将军前往自投罗网。只要桓将军一入姑塾,便会为他们所擒,丢了性命。所以,本人才前来阻止桓将军前往姑塾,以免入其觳中。”
短短几句话,让桓冲心神激荡,游移不定。鉴于之前的印象,桓冲其实对郗超并不信任,他反而有些怀疑郗超此举是一场诡计。他觉得,郗超是故意以此理由来阻止自己前往姑塾,配合桓秘桓熙等人的阴谋,让自己见不到桓温,也无法接受桓温的遗命。
“恕老夫冒昧,想问一句郗大人。如此隐秘之事,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非他们当着你的面商议了此事?”桓冲缓缓说道。
郗超当然能听出桓冲话语中的不信任,微笑道:“桓将军,这等事他们怎会告知于我。郗超全程不知他们的谋划。不过,郗超毕竟在大司马身边多年,大司马帐下还是有些人肯告诉郗超一些事情的。比如大成殿中此刻已经藏匿了百余人手的事情,便是有人告知郗超的。他们不敢张扬,不敢大规模调动兵马,所以便在大成殿中藏匿人手,等待桓将军前往。”
桓冲皱眉道:“你难道便完全相信这件事是真的?他们为何会这么做?我是他们的血亲,他们当真要杀我?”
郗超轻叹一声,沉声道:“桓将军,以你的见识,当不难明白此事的缘由。大司马两天前召见了众人,宣布了要桓将军接任军权执掌桓氏的遗命。当时郗超也在场。当时郗超便认为要出事。桓秘桓熙桓济三人当场便表示了异议,但被大司马一一训斥,责令他们守规矩。可是,这种事,即便表面服从,内心又怎能平复?古往今来,权力之前,哪有什么血缘亲眷之情?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血亲相残之事多如牛毛。桓将军当不至于如此天真的认为这些事不会发生吧?”
桓冲其实在听到郗超告知桓秘桓熙等人阴谋的第一时间便意识到是因为权力之争,只不过他需要从郗超口中听到这些,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郗超所言不出预料,但也符合逻。身为兄弟,他了解桓秘的为人,知道他对自己本就心怀极大不满,更知道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至于桓熙桓济,若在桓秘的鼓动之下,这两人也会昏了头。
在新亭时,桓熙桓济为郗超所鼓动,便敢调动兵马袭击谢安一行。由此可知这两人其实是没有任何主见,很容易为他人所利用的。而他们这么做的理由也很充分,便是兄长将军权交于自己手中,这是他们不能接受的事情。
那么眼下只剩下一个问题,桓冲需要得到解释。
“景兴,你可否告知我,你为何要来向我通风报信?我想不出你这么做的理由。你我之间,素来交往不深。相较于桓秘桓熙桓济等人,你该和他们站在一起才是。恕我说话直白,老夫知道你其实心怀某些目的,你当乐见我被桓秘桓熙他们杀了才是。”
桓冲的话尖锐直白,这种时候,其实也不必过多掩饰。需要判断郗超的行为目的是什么,判断此事的真实性,便需要单刀直入。
桓冲说罢,眼神锐利的盯着郗超,不错过他的任何一个表情和眼神。
郗超笑了起来,神色不变,缓缓道:“桓将军问得好,我便知道桓将军有这样的疑问。我先解桓将军的第二个疑惑吧。你怀疑我有目的,我承认我确实有自己的目的。我的目的其实很简单,我郗超论才智,论家世出身,不输任何人。但我高平郗氏到了我父这一代,便再无向上之力。郗超知道,许多人质疑我背叛家族,毁了我郗氏家业,令人不齿。殊不知,我早已看的清清楚楚,以我父之能,却要守住京口徐兖之地,那便是自寻死路。这么说似乎对我阿爷不敬,但事实便是如此。这便好比孱弱之人,身怀绝世之宝立于强人之侧,迟早人死宝失,得不偿失。”
桓冲哦了一声道:“哦?”
郗超站起身来,负手走到窗前,看着客栈外暮色笼罩的院落。暮色之中,传来周围骑兵的马蹄杂沓之声和战马的声声嘶鸣声。那是桓冲的随行骑兵卫队在客栈和小镇周围巡逻的动静。
“大司马志怀高远,京口徐兖之地是他很早就想要的地方。我郗氏无力保全,不如放手。我同父亲说过多次,反被他所斥责。出于保护我郗氏的目的,我才会那么做。那不是吃里扒外,而是识时务顺应局势而已。天下人怎么看我,我郗超并不在乎。桓公知我忠心,必不会亏待于我。若桓公大事成功,我郗超自可重振郗氏,立押王谢大族,到那时,谁还能说我郗超是背叛家族?短视之人看不到这一点,只会狺狺狂吠,言语羞辱我罢了。王谢众人,不过是沽名钓誉之徒,我郗超从不信服他们。桓将军,若说郗超有目的,那这便是我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