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芷却感觉身上仿佛被刀子刮过一遍。
这个病人的眼神凌厉,是经过无数杀戮,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
半晌,病人才问道:“你是哪里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些许尖利。
方元芷生不起半分反抗之心,恭顺回答:“回大人,奴婢是南和侯爷方瑛的孙女儿,如今是皇宫里文渊阁的一名宫女。蒙慈懿皇太后的青睐,在西内安乐堂替内官诊病一月有余。钱太后提携奴婢,让奴婢来侍奉大人。”
病人枯瘦的脸上神色稍微缓和:“原来是方都督之后。方政与我有些交情。没想到,他的后代倒沦落到伺候人的地步了。”
方元芷汗颜。自己可真是丢祖宗们的脸!
她连忙拍马屁:“能侍奉大人,是奴婢的福气。”
病人不为所动,反而有些动气:“一代将门之后,动不动就自称奴婢,真是丢你们方家的人!以后不许自称奴婢!”
“是,臣女方元芷,把大人腹中长的那些石头都取出来了。大人之后应该不用再被病痛折磨。若是依据元芷的膳食方子和药物坚持服用,再享几年福,是没什么问题的。”
病人略感意外:“你居然会开膛破腹?”
“是,大人请放心,元芷在安乐堂已经实施过二三十个案例,都医治成功。”
病人微嗤:“倒是个胆大的。”
方元芷只觉得这个病老头有些怪异。
之前她在宫中接触的那些内官,身上都有一种奴颜卑膝的气度,似乎是天长日久习以为常,即便老病将死,那种浸到骨子里的谦卑也不改分毫。
这或许就是他们的保护色吧。
可眼前这个病人大不相同。
他虽是个阉人,下颌无须,可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说不来的杀气与威严。
他不像个看人眼色的内官,而更像个杀伐果断的将军。
方元芷长到这么大,也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这种令人骇然又心生尊敬的气度。
——爷爷方瑛。
爷爷是多年征战疆场,军功靠一刀一枪厮杀出来,才养成这样的大将气度。
眼前的古稀老人,只是一个阉人,怎么也会有如此气度?
在日常侍奉中,方元芷心中的疑惑不免就显露了出来。
养了一个来月,病人已经能下床走动了。
此时已经进入了阳春三月,春暖花开,花红柳绿,碧波荡漾。
老人让方元芷推着他出门散步。
方元芷依言。
老人乘坐的轮椅极其精巧,还绘有蟒纹,一看便知是御赐之物。
方元芷推着轮椅上的老人,在花园中散步。
“你至今还不知道咱家是谁?”老人看着园中的姹紫嫣红,笑吟吟问道。
“还请大人明示。”
老人有些得意地介绍道:“三宝太监,你可曾听说过?”
“您说的是曾经七下西洋的郑和太监?他的大名流传千载,在史书中都被大写特写了一笔!”即便是前世的方元芷,在小学的历史课本中也学过“郑和七下西洋”的故事。
老人与有荣焉地自豪说道:“正是!三宝太监是太祖皇帝的左膀,咱家就是太祖皇帝的右臂!太祖皇帝当年总叫我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