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不说话,不记得过往,但是只要她站在那里,就让人觉得安心。
忙碌了一个小时之后,家里每个角落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苏子珊方才心满意足地坐了下来,悠闲地喝了一口茶。茶几上放着一本书,是一本很老的杂志,封皮上印着两个遒劲的大字“刺芒”。
书是佟童故意放在那里的,书里还夹着一张老照片——老韩给的,他们当年在燕园的合影。
苏子珊轻轻翻着书,不时地侧着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东西。她的背挺得笔直,阳光从窗户洒进来,落在她身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闪着温柔的光泽。
佟童在她身边坐下,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妈,你在看什么啊?”
苏子珊没有搭理他,依然沉浸在《刺芒》的世界里。佟童万分紧张,他期待着妈妈能想起来,想起她那段炙热的青春,想起她的好朋友,想起她一生挚爱的男人——舒云开。
但是苏子珊将《刺芒》翻了一遍,很快便放下书,冲着佟童笑了笑。她只是看完了,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佟童将失望的神色隐藏得非常好,他很自然地说道:“这是你年轻时和我爸爸一起创办的杂志,可惜只出了一期就倒闭了。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如果你想起来了,可以告诉我吗?”
佟童说的这段话,苏子珊却像是没有听懂一样,她的微笑变成了“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钢琴、杂志、照片,所有能激发她记忆的办法都用了,但是苏子珊依旧没有任何改变,佟童也没辙了。
关于妈妈的症状,佟童第一时间就咨询了郝梦媛。他怀疑妈妈是不是受了巨大刺激之后变成自闭症了?郝梦媛说,就“自闭症”这个专业名词来说,它没有突发性的,都是先天性的。确诊自闭症要经过一系列精密的检查,但是自闭症有很明显的症状,比如,不跟人对视,有刻板行为,对某些事物有着异于常人的兴趣。“我之前在一个康复中心做过志愿者,接触过形形色色自闭症的孩子,有的抠手,把手抠出血了还不停;有的非常执着地拉门把手,只要看见门把手就要观察;还有的有非常严重的强迫症,书必须要按照厚薄程度或者尺寸的大小摆放,否则他就会特别抓狂……这些症状一般无法治愈,只能进行某种程度的干预。”
佟童仔细想了想,妈妈没有这些症状,倒是苏子龙的儿子,不光不跟人交流,还对充电线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执着……从这些标准看,那个孩子是不是有自闭症?
郝梦媛问道:“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被误诊过自闭症吗?你那时候有什么症状?”
“我不记得了,听家人说,就是不会说话,喜欢一个人呆着,没人打扰我,我能在角落里玩一两个小时,照顾我的保姆都觉得不可思议;还有你说的刻板行为,我那时候喜欢玩扑克牌,就一副扑克牌,我能玩出很多花样来,比如给他们弄上编号,或者给他们起外号,让他们当我的部下。只要是扑克牌我就喜欢,去看医生的时候,家人还得拿扑克牌哄我。”
“哦哦,原来这样,如果只听你描述,那的确有些自闭症的症状,医生误诊也是有可能的。不过,从另一个侧面来说,可能你从小注意力就很强,要是好好开发,说不定你早就成了一个钢琴大师,或者一个数学奇才——注意力集中的孩子,一般都在数学上有很高的天赋。”
无论何时,只要跟郝梦媛聊天,佟童总觉得心情很愉快。目前的情况,佟童没法带妈妈去医院,她本身就很抗拒医院,现在医院管控又很严格,等她完全适应了港城的生活,疫情也就缓解了,那时再带她去医院看看。
郝梦媛安慰道:“你不用着急,医生可能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我妈妈去世那年,我爸也出现过类似的症状,很健忘,把洗过的衣服收回来,放在沙发上,他就忘记了,放到洗衣机里重新洗一遍;他还出现了脸盲症,两个身材类似的同事他都分不清楚;而且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有段时间更是不开口说话,在房间里一坐就是半天。别人都说我爸爸疯了,我特别害怕。但是我姥姥告诉我,他就是受了很大的刺激而已,只要持续不断地关心他,他会好起来的。”
“所以,你就给郝叔叔讲《喜羊羊》和《亮剑》?”
郝梦媛有些害羞:“嗐!这个梗就过不去了!”
“你明明也很难过,还坚持给你爸爸讲,讲得绘声绘色的……说实话,我真的很佩服你。”
郝梦媛笑道:“过奖啦,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我已经失去妈妈了,不想再失去爸爸,所以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唤醒他。”
每当想起小小的女孩子强忍悲痛、满面笑容地给爸爸讲电视剧的情景,佟童就抑制不住心疼。到底要多乐观坚强,才能做到这些?
“佟老板,你妈妈失去了丈夫,没有了事业,接着又失去了你……每个打击都是毁灭性的,相信在她遭遇不测之前,就已经出现精神问题了。在死里逃生之后,她无异于重生了一次,她把自己置于新生活里,将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全都隐藏了起来,对她而言,那是上辈子的事了……你不能只给她讲好事,要唤醒她,还要提起那些痛苦的过往,而且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让她面对曾经的那些痛苦……剩下的就交给时间吧!时间是良药,这句话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