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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湘没有接他的话,打了个哈欠,侧身躺下,赶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但重明跟不懂似的,还坐在那儿,一副想要深夜畅聊的样子。
“他们的部落在高原上,很大很美,放眼望去能看到常年不化的雪山。尤其清晨起来,太阳穿过白雾,一道道金光打下来,草叶滴着露水,花香清冽甘甜。他们的奶茶也好喝,喝下去后,整个人都暖烘烘的。”
屋里是暗的,柳云湘其实看不清重明的脸,但她就是能想象到他说这句话的样子,那种向往和怀念。
“我出生在那儿,长在那儿,一度我也很喜欢那儿。只我娘总跟我说,说我们的家在大荣,说我是皇族后裔,还说我们早晚要离开这里回到大荣。她躺在僵硬的羊绒毯上喜欢回忆过往,告诉我皇宫里的生活是怎样的奢侈,怎样的精致和享受,她不让我甘于这样贫苦的生活,她让我立志长大后一定要带着她回去。所以那些孩子们骂我的时候,我就安慰自己,何必跟这些卑贱的人计较,我出身高贵,我总有一天会回到大荣,成为王侯公爵。当我将自己变得跟那些人不一样的时候,她却慢慢变得与他们一样了,还反过来骂我痴心妄想。”
柳云湘微微叹了口气,她有些同情小时候的重明了。他娘将她的不甘和奢望强加给小小的他,在他根深蒂固后,他娘的想法转变了,又要他安于现状。
重明变成现在这样,他娘确实有很大的责任。
“邻居家那个孩子,他像族里其他孩子一样长得很高很壮,我们是同龄人,但我比他矮了一个头,也不如他壮实。他总是欺负我,还连同其他孩子排挤我,骂我是外来狗,还逼我学狗叫。那次我很生气,我告诉他我是大荣皇室后裔,等我长大回去,一定会封王拜将,到时一定带着大军踏平他们这个部落,让他跪下叫我爷爷。”说到这儿,重明笑了一声,“他听完当然没有怕,而是笑话我,笑我是狗屁皇族后裔,还说我要是封王拜将,他就是皇帝。他不信我的话,还把我的话当玩笑讲给其他孩子,他们一起笑我。”
“我当时特别生气,气到头脑发昏,于是从地上抄起一根木棍朝他打过去,那一下打到他头上,血立时流了下来。我被那血刺激的无法思考,只想着打他,狠狠的打,让他怕我,以后再也不敢欺负我。”
重明又笑了一声,“当我再回过神儿,我已经将他打死了,血肉模糊。”
柳云湘想,那便是他迈向错误的第一步。
“你为什么杀了你娘?”柳云湘问。
重明低着头,沉默了许久,才道:“她死了就没法抛弃我了,她就还是我娘,我就还有亲人。”
亲人……
重明出生的时候,东宫已经覆灭,皇族的人也不认他,他只有母亲。而母亲嫁给了别的男人,他始终没有融进去,所以他只有母亲这一个亲人,而唯一的亲人也要抛下他。
“我在这里住了一年,当了一年的小乞丐,然后我遇到了师父,他带走我,将毕生所学教给我。但我不喜欢救人,更喜欢制毒和杀人。师父看出我没有医者之心后,将我赶出师门。我渴望权势,于是去了金安,先开始帮韩凛杀人,后来自立门户,专门研制毒药,培养杀手,成了北金人人惧怕的鬼医。之后韩凛带着和硕来找我,请我替她换一副面容,我借机搭上和硕,利用她严夫人的身份和靖安侯有了联系,进入了镇北军。一切进行的很顺利,我很快就能掌控镇北十万大军,这时候师父找上韩凛,让他给我下了逍遥散。师父要我忘记仇恨,忘记过往,哪怕成为一个疯疯癫癫的人。他培养了我,也毁了我。”
柳云湘抿嘴,神医不舍得毒死爱徒,只给他吃了逍遥散,算是用心良苦了。
“我压制了两年,之后严暮找到上我,我为了逃脱韩凛的控制,假装被他的人控制,去了大荣。我喜欢制毒,不喜欢研制解药,师父就是利用了我这点,知晓我研制不出逍遥散的解药,以至我疯癫了这几年。可他错就错在不该留下解药,我还是清醒了。”
清醒后的严暮,犹如牢笼里放出来的恶兽,开始疯狂的报复,疯狂的抢夺自己想要的。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柳云湘问。
他不会想要她理解他吧?
重明笑了一声,“没为什么,只是想让一个人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