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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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芷溪租了厚厚的羽绒服,带上毛线帽子,背着一个氧气瓶,副武装站在玉龙雪山脚下。周围人群熙熙攘攘,都在做着登山的准备工作,文利的脚上仍旧踏着细高跟,打扮得像要出席宴会,柳芷溪有些不满地望着她的妈妈,觉得她实在是矫揉造作。可看得出,苏前很爱文利的,他们俩如胶似漆,本来他是准备和柳芷溪、石月一起攀登至峰顶一览美景的,但在文利的央求下留了下来。自从柳芷溪是文利的私生女这事情曝光后,文利一直忐忑不安,没有料到苏前竟然大度地接纳了这一切,还视柳芷溪为己出,文利不止一次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男人。她对苏前的依恋愈加深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简直像热恋中的少女。

气喘吁吁地爬到山顶,柳芷溪顾不上形象,兴奋得大声呐喊,如果文利在一旁,一定会责怪她的不矜持。石月也戴上了墨镜,抵御强烈的日光,他在一旁微笑地望着姐姐。登山的途中,有几次柳芷溪脚下打滑,差点就要摔跤,都是他细心地及时拉住了她,他温暖的指尖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她的心里翻涌着暖意,有天生的亲切感。她感受过冷江的关怀,那种温暖是强烈的,像山河崩塌过后明朗的烈日,她也体会过苏淮的体温,那是淡淡的如同午后清风,抚慰她流血的伤口。而面对石月,她有天生的好感,因为他也有苦难的过去,他也曾经清贫,他可以理解她的捉襟见肘,却也可以体会她历经磨难仍旧不绝望消极的乐观豁达,他们是河滩里的两粒石子,在快速流淌的水里彼此相望,找到相似点和共同点,被磨平了锋芒和棱角。

站在山巅,湛蓝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柳芷溪跳了起来,石月找准时机抓拍了一张照片,照片上,凛冽的风拂乱了她的发,她的眼神干净得像山顶的皑皑白雪,细长的娥眉是雪山上葱茏的绿意。她没有用PS修图,不假思索,将照片发给了暖阳。暖阳很快便回复了她,“芷溪,我也去过玉龙雪山,是一个人去的,在半道上我曾想,一个人坠落山谷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吧,茫茫雪景也不失为一丛美丽的坟冢,我可以把所有攀登者当作为我祭奠的人。”“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聊了这么久,柳芷溪一直把暖阳当成前行的旅伴、指路的明师,她觉得他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能让春风拂过胸膛,让夏雨涤净忧伤,让秋叶装点生活,让冬梅带来希望。可是,今天他鲜然地流露出了负面情绪,她有些不可思议,不禁重新思索,她才发现,一直以来都是她在输出,喋喋不休诉说着自己的故事和心情,却从未聆听过他的心声。

“rape”,“pregnant”,“sex”,“abortion”,柳芷溪坐在旅游巴士上,用手机APP背英语单词,这几个词,连续跳入眼中,让她生出些刺目的不适感。她想起了姚瑶,那个喜欢苏淮的热情似火的女孩,却被意外浇灌了一场冷水,冻成了冰雕。她划到了姚瑶的头像,心里的情绪奔涌而出,像倾盆的大雨无处喷发,需要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柳芷溪又想起了那晚她们的对话,她说的那个送给她费列罗的男孩,或许注定只能是她生命里的一种念想,注定是一个没有解释的谜语。“芷溪,你来云南了?”一条简讯出现在屏幕上,她一愣,倏地一惊,姚瑶在微博上了她,并给她的照片点了赞。“是啊。”柳芷溪的手指快速编辑着信息。“我也在云南”,姚瑶的回复速度很快,“我的艺考完了,我来散散心。”“有空出来见一面吗?”柳芷溪思索了一会儿,还是犹疑地发出了消息。“嗯……好吧。”姚瑶提了一家酒吧,位于昆明市区的一条街道,并将定位发给了柳芷溪。

柳芷溪进了酒吧,这是一家干净的清吧,没有其他酒吧的乌烟瘴气,台上只有一个弹着吉他的少女,浅吟低唱孙燕姿的老歌。“芷溪!”姚瑶坐在靠窗的位置,灯光打在她脸上,她的脸有些浮肿,眼里蕴藏着忧伤。“姚瑶!”一年半没见,纵使姚瑶的气质大变,柳芷溪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有些东西,风霜无法掩埋,时光无法抹去,姚瑶气质里独特的韵味,还是像一帧油画,涂满了色彩,让人一眼就可以辨认。“芷溪,还好吗?”“我很好,你呢?”“我……药物和心理治疗,让我好了很多。你,就你一个人吗?”姚瑶探究地朝柳芷溪身后望去,见身后空空如也,不禁浮起一丝失望和落寞。“苏淮,他,现在在哪儿呢?”姚瑶用力咬了咬苍白的嘴唇,还是下定决心问道。

“他,他走了,不会再回来了。”柳芷溪的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撕下了痂,旧日的伤疤鲜血淋漓。“芷溪,其实,我一直爱着苏淮。”姚瑶用手拨弄着面前的酒杯,柳芷溪注意到她手背上有道道疤痕。“当年我知道,发邮件给我的并不是苏淮,我也犹豫过是否赴约,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因为那个人,曾威胁我,如果不去,他就要修理苏淮。我不是苏淮的快乐,但是,我希望他永远快乐无忧。”

“姚瑶,你太傻了。”柳芷溪望着她清泪涟涟的眸子,情不自禁地拉住了姚瑶的手。“不,芷溪,你错了,我并不傻。”姚瑶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苏淮,他其实与你并没有血缘关系吧?”柳芷溪一怔,“姚瑶,你怎么知道的?”“我看出来的,芷溪,难道你没有注意过苏淮看你的眼神吗?那样专注,像端详生命里最珍贵的宝贝,那样深情,仿佛大海都无法承载那种感情,那样纯粹,不掺杂一点世俗的尘埃和污渍。”姚瑶飘然的眼神定定地落在柳芷溪身上,她低头抿了一口橙汁,不紧不慢地说。

“姚瑶,你……”柳芷溪一时语塞,想不出如何回答,说出口的那几个字,像彩色的泡沫,在脑海里飘浮了一会儿,都破灭不见了。她本想将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但是望着姚瑶那殷切的眼神,她明白姚瑶的心思,那便是用自己的牺牲换取苏淮的幸福。如今苏淮沦落到这般田地,姚瑶若是知晓了,会有何反应?她所有的付出,都付诸东流了,那么,还是给姚瑶一个飘摇的希望吧,给她一种虚假的安慰,或许这样,反倒是对她最大的回馈,至少她的心甘情愿没有被浪费掉。

“暖阳,你说,为什么谎言总是比真相美丽?就像一朵塑料花和一朵真花,真花总有凋落的时候,而假花永垂不朽。”告别了姚瑶,柳芷溪并没有立即起身,她拨弄着桌上插的塑料花,在简讯里对暖阳感慨道。

“或许是,我们都太喜欢自欺欺人吧。”长久的沉默后,暖阳简单回复道。

柳芷溪徜徉在黄昏的街道,绯红的云影亲吻着她的面颊,她的眼里泛着莹莹的光,脸上的红晕让她看起来格外动人。她思忖着心事,站在公交站等公交,虽然苏家的经济条件允许她乘坐计程车,但是外出和旅游时,柳芷溪还是习惯坐公交。她喜欢坐在最后一排,把玻璃窗打开,任呼啸的风拂过脸庞,还可以欣赏窗外的街景,看着街边的人交谈欢笑,仿佛进入了一个可以只当旁观者的世界。

她随意地划开手机界面,登陆QQ,在等车的空隙翻了翻空间。她忽然发现,贾歆发了新的说说,而她的定位,是云南昆明。柳芷溪的脑海里,如同忽然注入了催化剂,所有的思绪都在发酵,她恍然间想起了什么,拦下一辆计程车,钻进车里,果断地报了贾歆所在的地址。计程车绕过大街小巷,越走越偏,弯进了一条小路。车子停在一片破败的平房,几个穿着睡衣的中年妇女在门口,磕着瓜子闲聊,看见柳芷溪,便投出探照灯一般的目光。柳芷溪尴尬地笑了笑,环视周围,不见贾歆,她只好站在一旁等候。

夜色渐渐降临,黑色的夜幕如同被人撕去了一角,透露出斑斓的星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一个背包,停驻在小巷尽头,柳芷溪猛然抬头,发现那个身影是那样熟悉。借着淡淡月光,她端详那张年轻的脸,是苏淮。苏淮显然也看见她了,他穿着破旧的工作服,脸上还有漆黑的汗渍,看来是刚从工地回来。他愣了一会儿,失神的眼里投出了明亮的光。柳芷溪刚想同他说话,贾歆却从苏淮身后走来,亲昵地挽着苏淮的胳膊。

而贾歆的腹部,明显地隆起了,看来已经有五六个月的光景。柳芷溪茫然地站在原地,有些惊诧的错愕,却又瞬间明白了一切。她微笑着寒暄了几句,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说:“苏淮,只要你愿意回来,我们永远欢迎你。”苏淮沉默地没有说话,眼眶却红了。贾歆夸张地笑着说:“你们永远欢迎的,可不止是苏淮哦,还有我们哟。”说着,用胖胖的手指指了指她的小腹。柳芷溪觉得一阵恶心,加快步伐离开,身后却传来贾歆高分贝的笑声。

进入燥热的六月,柳芷溪生活的这座南方小城,气温已经飙升,大家都穿上了薄薄的夏装,教室和家里也已用中央空调制冷。毕业临近,高考迫在眉睫,无形的高压却并没有减轻离别的感伤,教室里的黑板写满了大家的毕业感言,同学录也一页页发下去,一张张填写好。不论是以前关系亲密还是疏远的,都彼此给对方留下祝福,以前有过矛盾过节的,也暂时风平浪静。班里的文娱委员,甚至还在策划高考后的晚会,力求给大家留下特殊的记忆。

柳芷溪也买了大本的留言册,分发给同学。她身旁的位子,自从贾歆退学后,就没有人补上。她望着这空荡荡的座位,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嘲弄的意味,贾歆和苏淮,她曾经的两个同桌,也是她曾经那样要好的朋友,她向他们敞开心灵的大门,他们却偷走了她宝贵的信任。而现在,他们所作所为的那些令她不耻的事情,更让她感到极度不痛快。“宁缺毋滥吧”,她安慰自己,一个人两个座位也挺好,她可以放很多书放在另一张桌上,午休时也可以拼接两张课桌。

6月8日下午,柳芷溪胸有成竹地考完最后一科英语,苏家的司机来学校接了她回家。一辆崭新的价值百万的玛莎拉蒂,威风地停在校门口,文利穿了一身华贵的旗袍,站在一旁等柳芷溪。柳芷溪和一群女孩子欢笑着走出校门,她立马看见了文利,一边和身旁的伙伴们说着什么,一边放慢了脚步。待大家散了后,柳芷溪才走到文利身旁,低声说:“妈,没必要这么招摇吧!”

“你懂什么?‘马到成功,旗开得胜嘛’!”文利瞪了她一眼,语气却很温和。

“那个,芷溪,你考得咋样?985没问题吧?”一向不多话的司机张叔,也忍不住问柳芷溪。“嘻嘻,有书读就可以了!”柳芷溪不经意地回答,语气里却充满笃定。“那可至少要上一本啊”,文利在一旁补充说。

“妈,您知道的,文科高分比理科要难考的,能上一本线就不错了。”柳芷溪透过后视镜,望着坐在副驾驶的文利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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