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笑了,然后从他床上站了起来。
少年没力气,却固执得很,吃力地去掸那片她坐过的床单,脸上表情很嫌弃。
他有洁癖,从来不让人坐他的床。
他央着祖母,要把骆家的那个孩子接来养着。
江织十六岁的那年,去骆家去得很勤。有一回,他从骆家回来,求着许九如,说要把骆家那个养子接回江家养。
许九如自然不赞同,同他争执了很久:“就算我答应了,骆家也不会答应。”
他很犟:“不答应我就抢。”
“说得容易,他的户口在骆家,骆家不点头,你怎么抢?”
“硬抢。”
许九如训斥:“胡闹!”
月光从院子里银松树上漏出斑驳来,笔直站立的少年突然跪下了。
他长到十六岁,从不跪人,祖宗都不跪,这次为了个外人折了膝盖:“您不让我胡闹,我也胡闹定了,您若不帮着我把骆三抢来,我就跪着不起。”
“那你跪着吧。”
许九如气得拂袖走了。
她当时和桂氏就在一旁。
“汐姐儿,你也去劝劝吧。”
她摇摇头,看着远处树下的人:“他怎么会听我的。”她转头问桂氏,“织哥儿的汤好了吗?”
“在厨房温着呢。”
她又看了一下跪在月光里的背影单薄的少年:“我去端来。”
天很冷,他身子骨不好,跪久了,会染病。
她去厨房,让下人把汤药倒出来,刚端上手,就被烫得滑了手,碗碎了,汤汁洒了一地。
桂氏紧张地问:“没烫着吧。”
手背上红了一片,她用帕子随意擦了擦:“不打紧。”她看了一眼地上,吩咐桂氏,“烫洒了,重新熬吧。”
桂氏点头。
她走出厨房,回头,嘱咐了一句:“茯苓多放一钱。”
多一钱,对普通人来说,没有多大妨碍,可对江织来说,多半钱都能要了他的命,桂氏顾虑重重:“织哥儿的身体只怕——”
那时候的江扶汐只有十六岁,善谋略,聪慧过人,她说:“照我说的做。”
桂氏不再多问:“是。”
江织那一跪,跪了两个小时。
后半夜,桂氏来告诉她:“汐姐儿,小公子他呕血了。”
她披了件衣服,立马去了老太太屋,远远便听见老太太心急如焚的声音:“秦医生,织哥儿他怎么样了?”
“跪久了,寒气入体,感染了肝肺。”
江织肝肺本来就都有问题,寻常人的小病,到了他这里,都可能要命的大病。
许九如守在床头:“江川,你快去煎药。”
“是。”
江川走到门口,对江扶汐点了点头,才出去煎药。
她进屋:“奶奶。”
“你怎么还没睡?”
她走到床边:“我担心织哥儿,过来看看他。”她看了看床上脸上苍白的少年,眉头轻蹙,“他还好吗?”
许九如摇摇头:“他身体本来就不好,这下染了风寒,不知道又要卧床休养多久。”
她脸上的神色焦急万分,心疼不已。
演得真好。
“奶奶,”她上前,“骆家那个养子,您让人看过他的八字吗?”
许九如信风水,信命格,信八字与天支地干。江织刚说要把人领回来养,他就倒下了。
次日,传来噩耗,骆家花棚大火,没了两条人命,其中就有骆三。
许九如说,那孩子命格不好,福薄。
江织也因此大病一场,只吊着一口气,险些没了命。江家人都说,骆家那孩子不止福薄,还克人性命。
江扶汐想过很多次,如果那晚没有多放那一钱茯苓,结局又会怎样?他会连夜把骆三接来江家吗?他们会一起长大吗?会相爱吗?
她设想过很多,却从来没想过八年后,他们还会再遇到。
突然,嘭的一声!
主驾驶的司机急刹车,车身歪歪扭扭地开了几米,停下了:“对不起三小姐,车子好像爆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