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银发现自己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架子床上,白皙的手规规矩矩搭在膝头,身上穿的是红裙。裙上绣花随着裙摆散开,刺绣做工很精细。
她抬起头,目光四处巡视。挂了幔子的架子床旁边有一架立起的书灯,附近摆了大方角柜和箱笼,还有妆奁镜台。
外间放置着圆木桌和海棠面圆凳,一张高条案靠墙,摆放了西洋座钟和几个瓷瓶摆件。
左侧是个小书房,厚重的长书桌背靠多宝格,堆了不少线装书,书案头压一盏五彩琉璃灯,绘着长翅膀的天使和蔷薇图案。
――一个中西交融、新旧交替时期的大户人家屋内陈设装饰风格。
水银消化了一下这个世界的信息。
这一回系统给她的信息既没有第一个世界那么详细,也不像第二个世界那么简单,至少把“主角”的一生都展现在了她面前,没有再像上回那么遮遮掩掩。
她现在这具身体叫做林锦绣,林家大小姐,因为妹妹在新婚之日逃婚追求真爱,无奈之下替妹妹履行婚约嫁给了高家三少爷高嘉良。
然而高嘉良心有所属,对她非常厌恶,高家大太太也因为代嫁的事对她不满,高家几个少爷小姐多是新派人士,对林锦绣这种旧式小脚女人也看不太上眼。
在高家格格不入的林锦绣不卑不亢,展现出了自己大度的一面,以德报怨从不计较众人的冷眼嘲讽,在他们遇到困难时数次帮助他们,在高家遭逢大难时对落魄的丈夫不离不弃,奋不顾身救了丈夫真心相爱的情人,并且在丈夫的情人死后将他们的孩子当成亲生孩子抚养,想办法激励消沉的丈夫,最终甚至在乱世扛起整个高家,最终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和丈夫的喜爱。
她和沈秋婉那种受再多苦都无怨无悔的卑微苦情女人不一样,和木香那种勤劳奉献燃烧自己供养继子继女的老黄牛女人也不一样,林锦绣是更符合大众口味的那种“端庄大气”好女人,会被文人称赞,被当成典型,希望所有女人都能学习的贤惠榜样。
面对追求幸福抛下婚约的妹妹和要求她代替妹妹出嫁的父母,她妥协;
面对不喜欢自己,娶了她又把她丢在一边不闻不问转头追求真爱的丈夫,她谅解;
面对屡次嘲笑欺负她的小姑子和对她不满意处处挑刺的婆婆,她宽恕;
面对抢走她丈夫还屡次陷害她的情敌,她接纳;
她用无边的韧力,适应了处处不欢迎她的高家,容忍所有对她的恶意,迁就父母亲人、丈夫和他的情人、叔伯、小姑、婆婆,她认清了自己的命运,并屈服于命运,不怨恨不抱怨,选择了成为一个坚强贤惠大方的女人。
水银看完林锦绣的一生,都忍不住想给她鼓掌。真是高家的好公仆,如果换个性别,作为一个男人她也乐意有这种妻子,只可惜,现在她才是这个圣人一般的女人,这就令人不怎么愉快了。
她天生当不了圣人,只能当恶人。
水银看了看自己戴着玉镯的手和红色裙子,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她刚嫁到高家,坐在新房里等着丈夫高嘉良。
对于如今这个身体的丈夫,水银没有丝毫好奇,她直接拉起裙子去看自己的脚――林锦绣是个小脚女人,她有一双三寸金莲。
这种早已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的畸形产物,水银还是第一次见,她抬起小得过分的脚,那种被紧紧包裹捆住的感觉并不好受,人为塑造出的形状也令她忍不住皱眉。试着踩着那小小的脚站起来,水银一瞬间感觉到脚趾脚心脚跟处传来刺痛。
有一个词,叫立锥之地,形容极小的一块地方,水银现在的感觉,就是仿佛在立锥之地踩着锥尖。
她试着往前走了一步,如果不是扶着床架,可能立刻就摔倒了。
水银自问比一般人更能忍受痛苦,可她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觉得走路是这么艰难痛苦的一件事。
紧锁着眉头坐回床上,她试着去解脚上的小鞋,就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飞快走过廊下,推门进来。
来人动作很大,门被推得哐一声撞在另一块门扇上。那是镶嵌玻璃的雕花木门,因为撞击,门窗上镶的玻璃都在颤动。
推门进来的男人样子很年轻,长相也很英俊,穿着一身喜庆的长袍,脸上却看不到一点喜色。他面无表情进了门,见到床上坐着的水银,一眼就看到她露在外面的小脚,顿时面露嫌恶之色,移开了眼睛,连她这个人都不想看见,干脆转头面对着一边的方角柜。
他语气冷漠,还压抑着怒火,“不管是你还是你妹妹,我都不想娶,就算你嫁到我家,我也不会认你这个妻子。你要是继续留在我家,就是自取其辱,自取其辱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不等人说话,他继续飞快地说:“我不妨告诉你,只要你在这里一天,我就不会踏进来这屋子,直到你自己离开,你要是还要脸面,就回去跟你爹娘说这婚事算了,就当没发生过!”
水银看到床边小几上有一对可爱的瓷娃娃,拿起一个在手里把玩,语气平静地问这位少爷,“既然你不想娶,怎么不和你娘说,反而要我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