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的。”
姜妙啜了口红茶,说:“说是国家科学院的?那样的资料居然在个人的手里,说拿就能拿出来,给正在打仗的敌国人员过目,简直不可思议。艾利森这种私人企业,都不可能带出一点点资料出来,更不可能主动向别人泄露。贵国的国家科学院的管理,令人瞠目。”
“但是你什么都没说。”贺炎说。并不是指责,只是陈述当时的事实。
“因为我没有那个义务,”姜妙的声音平静且冷淡,“因为我并不是贵国的公民。”
“你说的对。”贺炎颔首。
姜妙顿了顿,还是问:“会牵连到你吗?”
“不会。”贺炎说,“你们谈的那些东西我根本就不懂,甚至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贺炎如果当时就知道,一定会阻止他们三个人。但不要说他,其实当时裘德和姜妙初见的时候,也看见了满屋子空气里飘的公式,但他跟贺炎一样,根本不知道那些是什么鬼玩意。
他们只是军人,隔行如隔山。
“我听考察团里来自科学院的人说,”贺炎继续这个话题,“强森博士和皮埃尔博士以前就是负责压缩空间项目的,但一直没有任何进展。在特洛伊计划启动之前,那个项目就已经被冻结了五年了,空间钮一直收藏在科学院的仓库里,直到特洛伊计划把它征借出来。”
“但强森博士和皮埃尔博士一直执着于那个项目,他们两个人瞒天过海复制了研究资料,私底下还在继续研究。然后那次任务,他们遇到了你……”
那两个人没有扛住姜妙的新算法的诱惑,把资料拿出来示人。其实当时包括姜妙在内的三个人,都在欺负贺炎。他们三个人都心知肚明这些东西该有多么机密,却堂而皇之地当着贺炎的面研究讨论,在空气里写满那些贺炎根本看不懂的算式,还若无其事地支使贺炎给他们端茶倒水。
“他们两个在欺负我。”姜妙说,“只是谈谈我的新算法而已,他们就拿出这种东西来。你可能不理解,这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嗯,有人拿出了刚刚下了生产线的最新型号的枪械给你,你舍得不摆弄摆弄吗?”
贺炎嘴唇动动:“所以他们是想……”
“你们这些人大概会觉得我们搞科研的都是书呆子。”姜妙放下茶杯,“可任何圈子都有政治斗争,搞科研的也不例外。”
强森博士和皮埃尔博士在见到姜妙之前,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已经大致知道了姜妙的身份和投奔纳什的原因。姜妙是一个这么优秀的科学家,她来投奔的是赫赫有名的巴达克家族,巴达克家族得到她之后,为了利益最大化,必然会想办法把她塞进国家科学院。
以强森和皮埃尔的智商,这些都能想得到。
“趁着我在那个阶段,身心都不安定的情况下,拿出这些资料来诱惑我换取我的新算法。”姜妙说,“我记得你告诉我后来他们俩联名向国家科学院推荐我?你当时没细说,但我猜,推荐的方向一定和压缩空间或者瞬移技术都没关系?”
贺炎沉默了一下,承认:“是的,他们推荐的是武器方向。”
“从我这里拿到好处,再卖个好给我和巴达克家族。他们可能根本不觉得是在忽悠我,大概打心底觉得是在跟我做等值交换呢。”姜妙摊手,“看吧,别把我们搞科研的当呆子看。”
贺炎苦笑。
“最呆的是我。”他说,“在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长眉下,眸子眼角斜飞,目光幽深。
姜妙端起茶杯:“你那时候只是陷入了思维误区。”
“你离开之后,大哥知道我告诉了你很多不该告诉你的事,狠狠地训斥了我。”贺炎薄唇微抿,“其实我自己回想起来,也是感到不可思议,我怎么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怎么会打破这么重要的原则呢?”
“是啊,为什么呢?”姜妙嘲弄地问,“你想明白了吗?”
贺炎沉默了很久,缓缓地说:“我反思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在那个时候,我心里认定你是没有别的路可走的,我心里其实非常明白你孤身一个人来到纳什,其实是一无所有,只能依靠我的。”
……
啊,这个人啊,他终于想明白了啊。
姜妙握着杯子的手微微用力。
“因为太清楚这件事,所以才放心地告诉了你那些违反了保密原则的事。”贺炎眸光微黯,“而那时候的我不是不知道你的处境,却为这种情况感到高兴。因为这种境况逼得你只能将自己和我绑在一起。我是这么自私,明明什么都明白,却从来没有站在你的立场,去考虑你的心情和感受。”
“后来大哥说了一句话。他说:离开我们巴达克家她什么都没有,她怎么这么有胆子敢跑?”
“我当时听了……浑身都难受。我没有想到大哥会用这种口吻说你。我才意识到,大哥是我的家人,不是你的,纳什是我的国家,不是你的。”
“……所有我身边的人,对我的态度和对你的态度终究是不一样的。我能把我所有都给你,把我的心都掏出来给你,但我没办法控制别人对你的态度。”
“你来到我身边,接触到的每一个人,你是怎么样的感受?我从来没考虑过。”
贺炎自嘲地笑笑:“也许我潜意识里也考虑过吧,但想把你和我绑在一起的想法压过了所有,所以这些考虑就被我主观地忽略了。我粉饰太平,自以为所有的事情都完美的解决了。”
“其实,并没有。”
“所谓完美,只是我一个人的完美,不是你的。”
姜妙垂着眸子,目光散漫地看着穿透落地窗玻璃投射进来的阳光里无序飞舞的尘埃。
在空气寂静了许久之后,她终于听到了她想听的那句话。
“妙妙,”贺炎垂头,轻声说,“……对不起。”
姜妙以为过了这么久,那些怒气甚至都变淡了,别的情绪也都该随之淡去。
但却有一股控制不住的酸涩感直直地冲了上来,鼻子也发酸,眼睛也发酸。
又酸又涩。
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欺骗我,但怎么可以是你!
谁都可以让我受委屈,但怎么可以是你!
别人欺骗我委屈我,我都可以还击回去,但不可以是你!
你跟别人是不一样的啊,你难道不明白吗?
混蛋!
贺炎凝眸。
他放下手中握着的茶杯,起身走到姜妙面前,蹲下去仰视她。
姜妙别过脸去。
贺炎伸手抚上她的脸,叹息一声。
“妙妙……别哭。”
大门自动打开,贺炎和姜妙都闻声转头。
姜妙匆匆抹去脸颊的上的眼泪,站起来:“回来啦。”
谁?贺炎眯起眼,站起身。
阳光从大门投射进来,斜斜地切割成一片光幕。
只能看到光幕中有高大挺拔的身形,面孔逆着光,肩头还坐着个孩子。
那男人在门口矗立了几秒,似是凝望着这边的两人。随后忽地大步向前,走出了光幕,露出了真容。
贺炎看到了自己的孩子,即便数年未见,他也认得出来那是他的孩子。
但他也看清了那男人的脸,瞳孔骤缩。
男人和姜睿穿着一模一样的短袖长裤的迷彩,宛如父子装。刚才姜妙说姜睿的野外生存技能被教导得很好,贺炎不及细思是什么人教导的他的儿子。
此时此刻他知道了。
走出光幕的高大男人目光冷冽,面孔英俊。只是那张脸贺炎实在太过熟悉了。
吉塔共和国前边军少校,严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