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胸口已经挺麻木,居然还是从强烈的麻木感里翻着狠狠疼了下。
时亦看了他一阵,想往后退给他让路,没留意门槛,整个人绊了下差点儿坐下去,被程航及时扯了一把。
他同桌的运动神经也会摔。
明明翻墙都跟平地一样,现在小门槛就不行了。
林间扯了下嘴角,觉得这种时候应该适当开个玩笑,但怎么都出不来声,也只能又闭上嘴,跟着进了咖啡店。
已经关店了,最近顾客们也都习惯了早六点晚六点的营业时间,没什么人特意往这边拐过来,挺安静。
时亦的视线从刚才开始就没再从他身上离开过,一直追着他。
林女士站在边上,格外安静地看着两个孩子。
安静的时候时间也几乎走得没有声音。
几个人谁都没说话,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好像只有五分钟,又好像已经坐了两个小时。
林间动了动,翻出叠现金,放在桌上。
程航忍不住皱眉:“林间。”
“就这么多。”林间说,“看看……哪儿能用上。”
“林间。”程航叫他。
林间没再说话,看着走到他面前的林女士,呼吸磕绊了几次,张开嘴没出声。
林女士蹲下来,一只手覆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两下:“不难受。”
林间晃了下,撑住座位坐直。
“应该是妈妈保护你们。”林女士的声音很轻,“你们两个。”
林间闭上眼睛,摇摇头。
林女士碰碰他嘴角的伤,回屋拿出来碘酒跟云南白药,弯腰替他一点点处理。
时亦站在角落。
从林女士走过去,他就没再看着林间的方向。
路灯亮起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视线落在毫不意外出现在门口的几个人影上。
几乎是下一秒,林间也分毫不差地睁开眼睛,握着林女士的手挪开,站起身。
“钱准备的怎么样了?”
疤脸进门,一眼扫见桌上放的现金,眉毛抬起来:“孬种生的儿子还真孬,看看,钱都准备好了!”
一群人哄笑出声,人渣被踹了一脚,也跟着瑟缩着咧了下嘴。
疤脸不紧不慢进门,扫了一圈。
程航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被于笙一把拽出门,闪在了门外。
疤脸走到林间面前,拍了拍他的脸,笑了一声:“挺孝敬。”
林间没动,视线落在他喉间。疤脸皱了下眉,啐了下拍拍手转开,伸手去拿那叠钱,没拿动。
“不是给你的。”林间说。
疤脸脸色难看下来:“你什么意思?”
“你捅我一刀,帐能算明白就算。”林间按着钱,“不能算明白就在这儿了结吧。”
疤脸看了他半天,发现他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视线也彻底阴沉下来,看向站在他身边的林女士。
“这事儿闹得。”
瘦高眼镜讪笑一声,帮忙打圆场:“嫂子,小孩子不懂事儿,你也不至于不懂吧?赶紧管管你儿子,别胡闹了。”
“我不是什么嫂子。”林女士摇摇头,“我儿子不会有错。”
眼镜脸色有点儿难堪:“识时务者为俊杰……”
“我们家不识时务。”林女士说,“也不想当俊杰,就想过正常人的日子。”
眼睛被她噎得没说出来话。
“他们两个想做的事都可以做,想试的办法,也都可以去试。”
林女士很平静,把他们撞乱的桌椅摆整齐:“他们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也可以不知道。”
她拨开头发,格外刺眼的疤痕从发丝间露出来,笑了笑:“但我是妈妈,当妈妈的不能扯孩子们的后腿,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好。”
疤脸点点头,笑了一声:“硬气。”
林间没让林女士站在这些人面前,走过去,抬头看向门口:“时亦。”
哪怕到这个时候,两个人的默契依然用不着多说一句废话。
林间看着时亦走过来,把林女士护在身后,眼眶烫得几乎灼着疼。
他站了几秒,用力把胸口翻腾起来的情绪压下去:“要算账就算,不用废话了。”
这一周都混沌,到现在他依然有很多事没想通,但想不通也就想不通了。
小书呆子不想走,林女士也不想走,那就不走。
走下去也是死循环里兜圈子,他不再挣扎,不再往外逃,其实可以把他们两个保护好。
但既然家里的另外两个人都不同意,举手表决,那也可以。
把事情在这儿彻底解决也可以。
疤脸神色阴沉得有点扭曲:“给我砸,把钱都找出来!”
一群人转眼开始翻箱倒柜地砸,原本整洁的店面转眼一片狼藉。
林女士没拉住,时亦过去拦,被几个人推搡着撞在桌子上。
程航差点儿扑过去,被于笙扯着领子拽回来,死死按在墙角。
“差点儿把你忘了。”疤脸被引起注意,笑了一声,“小兔崽子……还敢蹦Q,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时亦扶着桌子站稳:“店和钱是我们的,不能给你。”
“放屁!”疤脸笑得直不起腰,抬腿就踹,“说是他老子的就是他老子的!这是他亲爹,你算个什么东西?”
林间被几个人缠着过不来,看着时亦踉跄着往后摔,瞳光几乎缩紧:“小书呆子!”
时亦打了个激灵,抬头定定看着他。
林间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走神,把两个人重重踹在地上,过去想护着他,疤脸已经从怀里摸出来了把刀。
“你大爷的于笙!”程航眼眶通红,“我他妈不管你有什么计划,你给我松手,让我进去,不然――”
于笙闭了下眼睛,用力把他怼回去。
程航看着他也绷得微悸的手臂,怔了下,抬头看过去。
时亦躲了几下,被疤脸逼到角落里避无可避,靠墙站稳:“钱在柜台。”
疤脸皱了下眉毛,拿刀抵在他颈间:“什么?!”
“柜台。”时亦说,“下数第三格。”
林间怔住。
他太熟悉时亦,也清楚时亦就算状态再差、再没力气,也不可能连这种人渣都一点儿没有还手的余地。
小书呆子的胆子也从来没这么小,那把刀一唬就能唬出来。
他站了几秒,脑海里忽然闪过快得抓不住的念头,抬头看了一眼墙角上正对着的监控。
疤脸找时亦是寻仇,可也没有到手的钱不拿的道理,招呼了个人过去拿钱,拿刀身拍了两下他的脖颈:“挺上道啊小兔崽子……还哪儿有钱?”
“不给的话。”时亦问,“你就会杀了我吗?”
疤脸扬了下眉,笑得差点儿没攥住刀:“还真是个雏儿啊?”
他这次带来的人多,哄笑起来格外喧闹,东倒西歪地乱成一片。
“知道就行,要么给钱要么送命!”疤脸彻底放松下来,“痛快点儿交代!”
时亦又报了两个地名,过去翻了翻,果然又搜出来了钱跟林女士的首饰。
疤脸得意得几乎有点儿忘形,正要说话,忽然站住仔细听了听,脸色忽然微变。
有点儿缥缈的警笛声不够真切地飘过来。
“操!”疤脸脸色骤然一沉,飞快转身,“敢他妈报警,不想活了是不是?!”
时亦颈间被他划出道血痕,靠着墙站稳。
“把门落锁,让他那个亲老子去跟警察解释,就说家庭纠纷老子儿子打架,让条子别来管人家家里的闲事儿!”
疤脸早有准备,骂了一声,回手挥刀就要捅于笙:“都他妈给我砸了!这几个人往死里揍――”
话音还没落,没来得及落锁的店门已经人从外头拽开。
疤脸还没来得及反应,林间已经冲过来。
他的手腕忽然格外剧烈地一疼,扭成离谱的角度,刀脱手跟着掉下来。
没等站稳,门外进来的于笙紧跟着拽住他的胳膊,猛地往下一抻,抬膝撞上鼻骨,发力侧手毫不留情地使足力道,把人甩过肩膀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不――不对!”
眼镜看出来是个圈套,高声喊:“我我我们是陪着大哥来的,他儿子不给他赡养费!这是他们家的店,我们帮他要钱,这些都是他跟他儿子打架砸的――”
“这不是他们家的店。”时亦说。
眼镜愣住。
“店是我的。”时亦站直,“我的店,我的钱。”
眼镜来回看了几眼,忽然意识到什么,脸上的血色飞快褪尽。
“我和他没有亲缘关系。”
时亦:“集生活、经营于一体的处所,功能区域之间没有明显的物理阻断、在特定的时间内可以在生活功能和经营功能之间自由转换的,在非经营时间认定为‘户’。”
“什么乱七八糟的!”疤脸摔得刚缓过口气,晃悠悠撑起来不以为然,“就抢点儿东西,判他妈能判几年?别以为我他妈不懂法,抢劫罪三年以上十年以下――”
“入户抢劫。”时亦说,“这是我的店,没有亲缘关系,我在这里睡觉,现在不是经营时间。”
少年看着狼狈,消瘦脊背挺得格外锋利:“入户抢劫属于加重构成要件,法定刑升格。”
“入户抢劫数额巨大,基准刑为有期徒刑十二年。”
“超过一万元以上,每增加五万元,基准刑增加一年。”
“这间店里。”时亦眸色冰凌,漆黑瞳底冷彻沉静,“我为了生意周转,刚和于老师借了五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