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出来吃饭吧。”外面,小姑子宋青玉终于作好饭了,懒洋洋的说:“我给咱们烧了包谷面渗子,快来喝呀。”
六零年代没有闲人,就是宋老太最疼爱的小闺女宋青玉,当然也得干活儿。
而她的活儿了,就是专管给全家作饭。
包谷渗子粥,清的能看见人影儿,一盆没有发酵好的,高梁和糜子,以及苦荞面搀杂着高梁杆子粉蒸出来的谷垛(一种馍),就是一家人的午饭了。
饭摆在院子正中央的磨盘上,老秦州人的习惯,全家一起蹲在地上,围着半人高的磨盘,就只等开动了。
“爸,出来吃饭吧爸。”照例,大家坐好了以后,还得等宋家的大家长宋大爷。
宋大爷有喝罐罐茶的习惯,闺女喊了三回,他才意犹未尽的放下茶罐子,慢悠悠的出来吃饭了。
虽然说苏向晚看着那杂粮搀成的,酸叽叽的谷垛子没有任何胃口,但是原身饿呀。
她之所以上吊,就是因为吃的还不如驴,又要奶孩子,还叫人发现自己给宋老二写信诉哭,又羞又愤才上的吊。
胃里饿的着不住,苏向晚抓过饼子就开始大嚼。
“就说嘛,抢饭的时候比谁都能吃,赶紧吃,吃完了好上工。”老太太手腕上还戴着块浪琴呢,在这贫寒的山村里,好怪异的奢侈品。
“天,这是汤吗,这直接是水吧?”苏向晚端着碗汤,都愣住了。
老太太解放前裹的小脚,后来强制放大,但脚也长不了太大,所以叫解放脚。
她两只脚嫌弃的蹬着趴在磨盘上的狗蛋,示意他离自己远点儿:“上吊的人,有水喝就不错了,你当你是国家干部,还想喝稠的?”
“驴蛋妈,我吃稀的,稠的给你吃吧。”宋大爷也是看儿媳妇那碗汤太清了,把自己的一碗糊糊,换给儿媳妇了。
好吧,宋青玉向来偏心眼,盛给她爸的都是最稠的,盛给别人的,那都清的能照见人影儿。
“爸,你是咱家的主劳力,你就该吃稠的。”宋青玉说。
宋大爷重重吭了一声:“向晚,赶紧吃,甭理你妈,她一辈子就那扣索脾气,饿死自己不说,还不让别人吃饱。”
公公人倒还是不错的,端起稀饭呼噜噜的,就开吸了。
“我人怎么啦,我人再不好,也没把丈夫给克死了不是。”宋老太声音一尖,直接就是日妈捣娘:“一沾男人就生娃,生的也是没用的毛丫头,克父克夫的东西。”
宋大爷说:“饭堵不上你的嘴吗?”
宋老太啪啦一声,筷子扔下不吃了:“吃不下,看着克死丈夫的扫把星吃饭,我就吃不下。”
“那你就走,饼子让向晚吃。”宋大爷说。
好吧,虽然谷垛子难吃,但是为了能有奶喂孩子,苏向晚还是把一碗稠稠的汤全喝到了肚子里,难吃的谷垛子,也全吃了下去。
然后嘴一抹,她就回房里,舒舒服服的躺下,准备要睡觉了。
这不,外面宋大爷和宋大娘俩又吵上了。
“下午让驴蛋妈休息一下午,还有,今天她给老二写信的事儿,谁都不准再提,那信也给我烧了去。”宋大爷说。
宋青玉赶忙说:“我没提过啊,提啥?”
但宋老太叫唤开了:“咱家人口本来就多,他爹你到厨房里看看啊,面缸子都要空啦,向晚再不下田,就光凭咱俩个的工分,咋糊那么多张嘴。”
“那就让她少干点儿,你是婆婆,你也才五十多岁,又不是出不了力,你多干点儿。”宋大爷说着,锄把一挑,就说:“我也不午休了,我带着驴蛋上山筑田梗,给咱挣十二分的工去。”
这老爷子平常没话,但是人个头高,力量足,也是整个宋家庄,唯一一天能挣十二个工的男人。
走的时候,他还再三叮嘱呢:“一定让向晚少干点儿,她还要奶孩子。你们也不要再提啥克死丈夫的事儿,生死有命,老大的死咋就能怪她了?”
宋老太撇了撇嘴,没说话。
驴蛋趁着空儿还进来,安慰妈妈呢:“妈,我下午能挣三个工分,你安心睡啊,万事有我呢。”
才六岁的孩子啊,把个土筐子往背上一背,故意走出个八字步儿来,跟着他爷爷,四平八稳的走了。
好吧,农村么,到了大中午,除了不怕累的男人,这会儿都午睡了。
不过,苏向晚搂着小闺女睡的正美着呢,就听外面宋老太高声说:“下午这么分配,我去锄田挣三个工,狗蛋跟着你妈去地里锄谷子,挣两个工,老三陪他媳妇去看病了不在家,就不用上工了,青玉和金贵就在家给咱们作饭,好不好?”
睡的正香的苏向晚给吵醒了,怀里的小吱吱也哭开了。
孩子的哭声并不高,而且这孩子两天没吃饭,哭的跟老鼠叫似的。
宋青玉也是个不懂事的,在外面啧啧的酸呢:“我家金贵从来不哭,大嫂生的这是个啥啊,总哭总哭的。”
这时候,外面忽而传来一阵喇叭声,里面奏的,是响亮的《北京的金山》上。
这是集结号,听到集结号,所有人就都必须赶到公社报道,然后统一集中分工,上工挣工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