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之中,陆吾的神力正在慢慢消散,他神色疑惑地抬起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自从当初选择离开天界,彻底放弃一切尊荣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可以苟活至今,而这一场雨,迟了整整一万年。
众人皆不知缘由,唯有来者神色漠然,轻声道“莫要庸人自扰。”
“既然如此,这一场甘霖又是为何故?”陆吾皱眉道。
对于面前之人,陆吾心情着实复杂,抛开与世同君的身份不算,他根本就担不起自己的丝毫敬意。至于所谓的君字称谓从何而来,陆吾虽然不清楚,但却没有任何的怀疑。因为在诸天万界之中,距离元君最近者,非陆吾莫属。作为昔日的六部掌司,陆吾曾帮助元君搭理过无数的神族事务,同时也是待在元君身边最久的一位古神。由于当时的修尚未创造人间,所以并无光阴一说,再加上诸神的寿元悠久,所以无人会去记录那段漫长岁月到底有多“漫长”。
遥记当年,与元君巡游诸天,一路作伴者唯有两人。一是陆吾,毫无疑问;至于第二人,既是与世同君,又是日后的十三先生。在此期间,有一件事让陆吾至今记忆犹新,那就是元君在以神语称呼某人时,开口二字便是道友。纵观古今,能让元君如此称呼者,唯有酆都山下的冥君,以及人间十方阁的初代阁主。如此一来,君字称谓便实至名归。
正因为如此,当某人相邀同游地界之时,陆吾才会欣然答应。初来乍到,便落脚于北荒一隅,眼见群山高耸,却鲜有生机。在此穷乡僻壤之地,某人搭建屋舍,酿造酒水,烹煮粗茶,好不逍遥自在。
相较于天界的枯燥乏味,陆吾显然更倾心于此地。虽然是个鸟不拉屎的荒地,但当时的这位“年轻”伙计却并没有这种想法。若非某人之后义正言辞地拒绝,陆吾还差点就将神识寄托于此。
天界无茶,更无佳酿,亦无来来往往的人世悲欢。陆吾深深为之痴迷,便决定放弃六部掌司之位,将一应事务全部交由六部主神共同打理。随着之后的地界越来越热闹,陆吾便一门心思地钻研起了酿酒之道,后来更是化作一位地界生灵的模样,将此道传了出去,以便让众生都能豪饮佳酿。再之后,某人周游地界,拜师于修,做起了甩手掌柜,自此屋舍之内便只留下陆吾一人。
神灵本性纯粹,无悲欢之分,但陆吾却为“异类”,竟是不知从何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元君为此曾经由一处行宫,亲自来到地界北荒,与陆吾有过一番不为人知的交谈,言语间大致问了三个问题。陆吾一一作答,不敢有任何欺瞒。
“如今之陆吾,究竟为何许人也?”
“天界古神,元君侍者。”
元君再问,“天界将倾,尔当如何?”
陆吾震惊不已,沉声回答道“当与众神共挽天倾。”
“若尔失言,又该当如何?”
陆吾没有任何犹豫,“以死谢罪。”
之后元君只留下一句话,便就此离开地界,至于重返天界与否,不得而知。
“届时天界不存,尔无法归天,难以回归星海,索性留下一场甘霖,既是恩赐,也作天罚。若有朝一日,雨落金身之上,便是神力消散之时。”
此时此刻,城头之上,无异于应了当日之言。
对于陆吾的问题,白发之人回答道“天界古神,如今依旧存世者,唯有陆吾与英招。后者不知所踪,前者历天地大劫而不死,若无制衡手段,人间危矣。”
陆吾冷笑道“依上君的意思,如今之举,是要将小神送归星海?”
白发之人点点头,轻“嗯”一声,“没错。你的存在对于人间而言,始终都是个威胁。早本我入梦之前,就曾特地嘱咐过我,若古神真身一旦降世,便要引下这场甘霖,送您回归故土。”
“本我?哦,我差点忘了,你不过就是鹿衍梦中的一缕心念所化,方才还以为是本尊呢。我可以离开人间,但我必须将神族中人残留在此地的神识一并带走。”陆吾神色认真地说道。
闻言之后,张欣楠眉头微皱,沉声道“陆吾,当年之战,你也曾亲身经历,难不成真要逼我以剑斩你?!”
陆吾面无表情地说道“张欣楠,整整一万年了,还不肯作罢?”
张欣楠怒道“你应该知道此举到底意味着什么!试问那柄铁剑之上残留的神识,你如今要不要一并拿走?!”
“此事涉及神族的未来,我不得不这样做,就当你还我多年来欠下的酒钱了。”
“多说无益,动手就是。至于那些酒钱,待到清明雨落时分,我自会烧给你。”
“相识多年,还未曾真正动手切磋过。也罢,就让我来讨教一二。”
陆吾抬起头,默默思量着某事。按照这场甘霖的落雨速度,要想散尽自己的一身神力,至少也需半柱香的时间。一心求胜,则必败无疑,既然如此,那便一心求死,说不定还能争得几分胜算。
白发之人与剑客轻声笑道“师兄,师弟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交情归交情,既然双方的立场不同,自然也就无需再劝。这一场甘霖可以阻止他显露古神真身,从而避免殃及无辜之人,但也有一弊端,那就是师兄无法使用楼中的那柄铁剑。事关未来,还望师兄见谅。”
张欣楠点点头,“知道了。”
腰间长剑微微颤鸣,作龙吟之声,欲出鞘诛神。一袭白衣,跃下城头,横剑于身前,沉声道“陆吾,今日我便陪你痛痛快快地打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