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翊站在原地,目送少年远去,直到他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片刻之后,他忽然转身,面朝着瀛阆,郑重其事地作揖而拜,眉宇间还有些许歉意。
本就已经残缺不全的金色甲胄此刻又轰然碎裂,化作烟尘散去,随后云雾四起,道气氤氲,出现了一位姿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他身着月白长袍,双手负后,眼角处似有金光缓缓流淌。
瀛阆微微一笑,轻声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无需如此。”
冯翊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曾起身,“前辈的大恩大德,晚辈今生今世没齿难忘。若有来生,甘愿做牛做马以报答前辈。”
瀛阆摇了摇头,温言笑道“若有来生,可成眷属。”
修行之人,步步登高,若有朝一日来到十境,即可有机会领悟言出法随之神通。古往今来,登上十层楼者自然不在少数,然而却少有人能够得到那一层楼楼主的认可。无论是学问极高,甚至还身负功德的儒家圣人,再或者修道修清净的道门高真,又或者是佛法无边,脱离尘世的西方高僧,此三者亦是难以获得认可。至于某些道心原本就不纯粹的其他修行者,若想习得此术,不说什么难如登天,简直就是被那一层的楼主直接判了“死罪”,可谓是终生无望,甚至对于其中的一些“佼佼者”而言,此生更是连登上十层楼的资格也被一并剥夺。
不过这一切对于那些夺天地之造化,应运而生的山水精灵来说,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如人之一呼一吸,乃是与生俱来的本事,不仅用不着谁刻意地去传授,而且也无需获得他人的认可。
冯翊眼前这位姿容俊美的男子便属于后者,所以看似无心之言,却恰恰是最为“有心”之语。既是诚信祝福,也是一桩天大的恩赐。
冯翊对此略知一二,故而当听见这句话时,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的便是藏不住的笑意,以至于都忘了跟眼前那位年轻男子道声谢。
瀛阆自然不会计较此事,毕竟相较于之前那几脚,如今这位少主的言行也算是“有礼”了。按照自己以往做生意的经验,哪怕前景再不好,多少也会有些赚头,但如今细细想来,好像都是一些赔本的买卖。虽说是登台唱戏,但那两脚其实还是挺疼的,更何况某人的鼾声作雷声,是真他娘的吓人。
一处道场内,一袭青衫本已酣然入睡,奈何有人念叨自己,于是便借着梦境与他笑言道“你也算人?”
瀛阆一笑置之,心湖之中亦无波澜,然后以芥子心神与那袭青衫说道“登山之行,我不如你,但这也恰好应了那句‘水往低处走’,所以是好是坏,犹未可知。虽然确实怕你几分,但也不至于畏之如虎,今日机缘巧合之下,不得已叨扰两次,在此我先行与你赔罪。”
那一粒芥子心神作揖而拜,一举一动,皆是最恰到好处地符合儒家《礼记》一文中的规定。
那袭青衫笑容玩味,对此不置一词。“眼前”之人再怎么说,也是当年自己徒手搬迁山河,以造物神通所创下的某座洞天福地中孕育而生的精灵。按照如今的世俗辈分,该叫自己一声外公或是爷爷?既然如此,哪怕再看不过去眼,也不至于一巴掌拍死,所以就随他去吧。
瀛阆起身后继续说道“生意如此,不得不为之,若有触怒十方阁的地方,还望看在那位老先生的份上,与我留下一条生路。”
先前那一问,算是间接地否定了瀛阆的“为人”,换句话说,他如今的处境与昔日那些“从天而降”的神族几乎没有差别,无非也就是作客大地者。既然是客人,就断然无法在主人家一直待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礼送出境”,与那几座洞天福地,世外桃源一样,都再也算不得人间之物。
“路在脚下,自己走走看。”那袭青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然后便直接断去这一抹心神牵连,再无下文。
瀛阆轻叹一声,神色有些无奈。见状,冯翊便言语关切地寻问缘由,瀛阆只是摇摇头,笑着回了句,“没事。”
与此同时,一个怪人推着一只轮椅缓缓走来。椅子上坐着一为双腿残疾,形容枯槁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大旭三绝之一的算绝,许诺,许温和。
至于他身后的怪人,则是由墨家与商家打造的十二灵傀之首,子初。此人面容模糊,疑似是被人以类似于山水迷障的手段遮掩住了。
不过涉及山水之道,对于瀛阆来说并非难事,所以抬眼望去,便可见其真容,没成想竟是一颗鼠首,怒目圆睁,略显狰狞。
许诺双手虚握成拳,轻轻搭在膝盖上,眯眼而笑,“此间真真假假,你这半个山水神仙就一定看得清楚?”
瀛阆收回目光,歉意一笑,什么也没说。
冯翊作揖见礼,轻唤了一声,“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