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神色漠然,抬了抬眼皮,忽然冷笑一声,道:“如今看来,你我之间,似乎并无不同。昔日先行者也好,如今迟来者也罢,结果显而易见,故而那场赌约该是我赢了。”
一袭白衣,倒持剑锋,思量片刻后,轻声笑道:“万年之期将近,但终究不是‘如期而至’,所以胜负如何,无需急着下定论。今时今日的眼中所见,终归不是来日风景,你我且耐心等等看,说不定会有惊喜。”
沧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眉宇间瞧不出任何情绪,只见他将目光转向张麟轩,沉声问道:“无视天地规矩,不惜冒着灵识消散的风险,也要一剑长掠至此,可是为了他?”
被询问之人眯眼而笑,答非所问,道:“多年未见,与故人叙叙旧,难道这都不行吗?”
“榆木疙瘩,无可救药。如果是剑禹,或者是这一世的张欣楠,皆有本事从我手里将这少年救下,但若仅凭你,可能性几乎为零。名剑榜首,威力可见一斑,然而剑身却已被折断,至今仍未能修复如初,不知可还剩下几成战力?你我之间到底相识万年,我还真不忍心亲眼见你灵识散尽,自此沦为一把废铜烂铁。若你愿意就此离开,我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日后再见,依旧可以共饮酒一壶。”
沧澜眉眼微动,看样子是真的不愿与这位故友为敌,但目光深处仍有一丝复杂情感,好似怨怼,好似不甘,又好似羡慕与嫉妒。
同为昔日的神女造物,彼此的命运却不尽相同,有的人可以与剑道至高者并肩,成为他的佩剑,或诛神斩魔,或开山断江,或一剑镇压百鬼,或一剑万妖朝拜,何等的风光无量,然而手中长剑,名曰“榆木”,却非“长流水”。许是名字起得不好,故而似水东流,总是由高处落下,再难有登顶的那一天。
长剑名曰榆木,剑灵亦然,一袭白衣,皆是模仿昔日的执剑人之姿,他双手负后,微微扬起头,望向天幕,及其更高处,喃喃道:“一帆风顺也好,一路颠簸也罢,无非是各有各的缘分,何故如此?与其羡慕他人,不如尽力去与天地争取一份那所谓的运道。”
沧澜摇摇头,沉声道:“不必多言,今日只论一事。若你一意孤行,非要救下这少年,就别怪我不顾旧情,与你拔剑相向了。”
榆木微微一笑,然后转过身去,与张麟轩轻声道:“初次见面,在下榆木,是你师父的佩剑,亦是好友,故而算你半个长辈。本该送你一份薄礼,奈何走得匆忙,实在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唯有半截剑尖,还望不要嫌弃。”
张麟轩郑重其事地作揖见礼,神色恭敬道:“晚辈张麟轩,见过前辈。至于所谓薄礼,来日方长,前辈大可不必急于一时。”
榆木不由得一愣,笑骂道:“臭小子,你是如何能够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的?果然是一脉师徒,别的不说,只论贪财一事,倒是有几分青出于蓝的味道。”
张麟轩也不见外,站起身,面带微笑地回道:“前辈谬赞了。自家师父本领通天,作弟子的岂敢与之相提并论,前辈如此说,倒是要叫晚辈心中惶恐了。”
榆木扯了扯嘴角,忍住笑意,问道:“就不怕你师父事后找你算账?”
张麟轩神色如常道:“师父他老人家又岂会与徒弟计较这些小事?”
“那可不一定。”榆木意味深长地笑道。
张麟轩小声嘀咕道:“背地里偷偷告状,可是有损您的前辈身份。”
榆木摇了摇头,轻笑道:“当面就好,何需背后?”
张麟轩突然双手竖起大拇指,神色诚挚道:“前辈剑道之玄,晚辈望尘莫及,没想到术法神通竟也如此了得,着实令晚辈佩服不已。”
榆木点点头,一脸得意地笑道:“话虽违心,但言语却是事实。至于告状一事,吓唬你而已,不必当真,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还不足以跨越万里河山与他心念相连。有些天地规矩,总归要是要守一守的。”
张麟轩面不改色,笑容依旧,一脸真诚,由衷道:“前辈境界有损尚能如此,若是换作全盛之时,不知那般风景又该如何令人称羡。”
“有这拍马屁的功夫,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剑道修行,需知借来的终究是借来的,或早或晚,总是要还的,届时的你又该如何自处?大道之上,一人独行,昂首挺胸,切莫作那乞讨之人,以免徒惹他人讥笑。”榆木神色认真道。
张麟轩拱手道:“前辈教诲,晚辈定当谨记。”
就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冷笑,沧澜向前迈出一步,神色玩味道:“此时传道,又有何用?我看你这家伙,还真越老越糊涂了。要么走,要么留,速速作出决定,我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你。”
榆木未曾转身,背对他,不禁笑了笑,轻声道:“与其说我糊涂,倒不如说你自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试问持剑者,岂有后退之心,岂有临阵脱逃之举?!沧澜,一步退则步步退的道理,你难道忘了吗?”
沧澜神色平静道:“既然如此,动手便是。”
“将此物置于却邪的剑身上。”榆木递给张麟轩一小截剑尖,瞧着有些锈迹斑斑,并不怎么锋利。
张麟轩虽然接过剑尖,却迟迟不肯照做,眉眼间的犹豫之色清晰可见。
见状,沧澜讥笑道:“人心多疑,奈之若何?”
榆木并不恼怒,反而温言笑道:“本就情理之中,故而无需有任何别样情绪。一个能独自走过荒原一十三处险境的少年,又岂会是天真幼稚之辈。若你毫不犹豫地接下,并且照着我的话去做,那才真是让人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