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外面的世界,朦朦胧胧。张麟轩躺在屋内,气息均匀。求凰在确认少年已经无碍后,独自一人坐在屋外,看着雨珠由屋檐处缓缓滴落,啪嗒一声落到地上,四散而去。
昏睡了许久的张麟轩,终于缓缓睁开双眸,发觉自己正躺在旧日私塾内,一处供孩子们午睡的屋舍里。求凰自己坐在门槛上,小妮子拄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外面。
张麟轩昏昏沉沉地坐起身,穿好靴子后,走到门边,发现外面正下着小雨。张麟轩坐在求凰身边,轻声问道:“我的小凤凰在想什么呢?”
求凰打趣道:“在想公子打呼噜为什么可以这么响。”
张麟轩挠了挠头,一脸坏笑道:“这个呀,我也不太清楚,以后你可以再留心听一下。”
求凰轻轻哼了一声,对少年白眼道:“听你个大猪头,我才不听呢。以后敢在我旁边打呼噜,打扰我睡觉,就把你撵出去睡。”
张麟轩难得没有反驳,而是笑容玩味的望着眼前女子。
求凰后知后觉,急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哎呀.....不是啦,不是啦。”
张麟轩坏笑道:“我又没说什么,瞧你急的。”
张麟轩顺势将女子揽入怀中,求凰便安安静静地靠在少年胸膛上。其实两人在很早之前便相互确认了一件事,非他不嫁,非他不娶。彼此相互喜欢,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事了。
两个人静静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门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仿佛一看便是一生。年少时,有她,年老时,亦有她,同青丝,共白头,若如此,夫复何求。
求凰忽然关切道:“公子,你方才昏睡时,那位道长曾说你想明白了就会醒过来,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张麟轩犹豫了一下,然后说道:“梦见三种不同景象,有人梦中发问,我便给了三种答案,如此便醒来了。”
“醒来之后可有何异常?”
“我刚刚在将醒未醒之际,趁机查看过心湖景象,与平常并无差别,你不用担心。我只是想不明白,那道人如此大费周章,到底要做什么。”
求凰又与少年说了方才道人打算收徒一事,张麟轩赶忙打断道,“这可不行,你是我媳妇,怎么出家当道姑呢。这绝对不行,想都不要想。明个我就着人去砸了他的摊子。竟敢拐我媳妇,真是不要命了!”
瞧着少年的紧张模样,求凰不禁露出笑容。
而此刻站在私塾门外的道人,便有些瑟瑟发抖,不敢上前了。本来好心与两人取来的伞,此刻更是不敢赠与了。
求凰指了指门外,张麟轩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瞧见道人站在那里。
张麟轩一脸你敢拐我媳妇我就打死你的模样。
道人则是一脸真诚,连连摇头,表示绝无此意。
张麟轩问道:“道长又来此作甚?”
道人走过来,赔笑道:“回家啊,公子。这间破旧私塾贫道已经买下了,就是方才交的银子。贫道还顺便买了两把伞,刚好赠与公子,免得公子回去被雨淋。”
“送我的?”
“正是。”
张麟轩起身接过油纸伞,上下打量着道人,总感觉他没安什么好心。便问道:“道长为何要收求凰为徒?”
道人捻了捻胡须,故作高深道:“公子可信一个缘分二字?”
张麟轩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求凰,少年咧开嘴角,满脸笑意。茫茫人海,人与人能够相遇相知,是必然,亦是偶然。冥冥中或许真的有一种东西叫作缘分。
张麟轩望向道人,开口道:“那道长可知缘分也有好坏之分,小子如何能够确定您与求凰之间师徒缘分是好是坏呢?”
道人略作沉思,然后一脸无奈道:“实不相瞒啊,贫道本是一位得道高人,可修行一道历来被天地记恨,修道之人也难免大限之日将近,贫道不忍一身绝学化作尘埃,故而嬉戏人间,终于今日觅得这么一个良才,本想着将一身本领倾囊相授,也就死而无憾了。”
张麟轩对于道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并不买账,就连一旁的求凰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道人一脸的生无可恋,无奈于少年说道:“公子如何才能信贫道呢?”
张麟轩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道:“收我,我学会了教她。”
“公子,你是认真的吗?”道人有些欲哭无泪。道不轻传的道理,你这读书人还不懂吗。
求凰用胳膊轻轻顶了一下少年,悄悄与少年说道:“公子你就别逗他了。”
张麟轩扭头问道:“求凰,你不会真想拜他为师吧?”
女子摇摇头,走到张麟轩与道人中间,对着道人见礼,然后说道:“多谢道长美意,小女子现在还并没有拜师的打算。”
最后无论道人如何相劝,求凰也都一一婉拒了。道人只得无奈道:“这份师徒缘分有些浅呀,也罢,贫道就不再强求了。不过贫道这里有本棋谱,还望姑娘收下,就当是送与你的礼物好了,多有叨扰,还请见谅。”
道人帮着两人撑起油纸伞,俨然一副主人家送客出门的样子。张麟轩与求凰告辞离去,那本棋谱求凰本不打算要,可少年却选择留下。撑伞出门,准备回王府了。
道人将两人送到私塾门外,忽然间言语提醒道:“公子与姑娘若是闲来无事,那棋谱翻翻也有些许益处。”
两人走后,道人蹲在门内,一条黄狗跑了过来,道人难得没有踹他,以手掌抚摸着黄狗的额头,有些哀怨道:“你说现在一个个小小年纪,怎么跟人精似的。处处提防,时刻小心,你说我长得像个坏人吗?”
黄狗不会说话,道人也没有为难于它,站起身,翻了个白眼,自言自语道:“贫道确实是得道高人啊,那丫头感受不到,那臭小子可见过我两回了,那一次没让贫道算准,这年岁收个徒弟这么难吗?”
道人忽然有些后知后觉,不禁猛拍额头。那臭小子要真觉得我是个江湖骗子,他怎么可能收我的棋谱。行走江湖一些看似无害的年轻人啊,真是比狐狸还精。
道人走进屋内,自己给自己沏了一杯茶,捻着胡须,若有所思。
那三个梦,给的时机,其实有点早。
不过再不给,兴许就没机会了。有些人实在是来得太快了,快得已经超出了道人原本的预想。
某些个老不死的真是废物到了顶点,一群人拦不住一个不说,还差点送了性命,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那个人可不会跟你一手一手的落子棋盘,一言不合,那家伙可能就把整个棋盘都掀了。
道人忽然用力捏碎了茶杯,脸神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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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府上的张麟轩,脱掉靴子,枕在求凰的腿,慵懒地躺在床上,享受着求凰揉捏。闭眼享受的少年,会时不时的悄悄睁开眼眸,毕竟有些景色,不可不观。
朦朦胧胧如在远处观山,云遮雾绕,眉眼摇晃,好像整座山便也轻轻地晃了起来。
“公子头痛的毛病,如今可有改善?”求凰柔声道。
张麟轩自小便带着一种头痛怪病,王爷王妃为此不知找了多少医家圣手,可药石之物却始终不见成效。张麟轩每每疼痛时,求凰便总是让少年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为其揉着额头。
“不像小时候那样频繁了,现在只是偶尔会疼下,发作时也不像小时候那般剧烈,不妨事的。更何况每次都有你帮着揉一揉,就更不疼了。”张麟轩笑道。
别看少年如今可以将此事拿来说笑,儿时发作时,张麟轩可是满地打滚,恨不得一头撞在墙上了事。不过后来这般症状确实因为眼前女子改善了不少,每每发作,求凰按一按确实能缓解不少。
故而每次少年发作,求凰总要在旁陪着,有时疼得睡不着觉,求凰便会一直帮着少年揉捏。直到少年熟睡,求凰才会去休息。
张麟轩打趣道:“我的病,只有你能治。你说咱们俩这算不算天定的姻缘?”
“定你个猪头。好好躺着,管好眼睛,再乱动我就不给你揉了。”求凰对于张麟轩的某些动作心知肚明。
少年似乎有些不太满足于远观,总想着要更近一步。脑袋便极为不规矩地扭来扭去,好似想着要去跟山峦打个招呼一般。
张麟轩有些不情愿地重新躺好,有些时候还是要服个软的。毕竟脑袋在人家手里,轻一下重一下的,难免有些不大舒服。
张麟轩问道:“小凤凰,近些天有没有人往王府送过东西,比如信封,木盒之类的东西。”
求凰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笑道:“昨天晚上确实有人来过,送了封信,让我搁在公子的书架上了。”
“你帮我取来,读给我听吧。”张麟轩搓了搓手,眨了眨眼睛。
求凰低头朝着张麟轩嘟起嘴,娇声道:“那麻烦我家公子,先起来可好?”
张麟轩立刻起身,顺势亲了女子的嘴唇,然后缩在床角处,用被子盖住自己,然后故作柔弱道:“是嘴动的手,跟我没关系。”
求凰有些佩服少年的无赖,不过女子可不会白白就这样被占了便宜,有些反击还是很必要的。
求凰缓缓爬向角落里的张麟轩,双膝跪在床上,胳膊搭在少年的膝盖上,某些地方翘起惊人的弧度,然后求凰缓缓抬起下颚,最终将唇上的唇脂印在少年的嘴唇上。
在少年来不及作出反应时,求凰便已然下床,赤脚走在地砖上,去书架上帮少年取信。来回极短的路程,女子却故意走的很慢,曼妙的身材在少年眼前晃来晃去,张麟轩的某些异常,求凰尽收眼底。
求凰手指夹着信封,站在床边,一脸无辜道:“不是我动的手。”
张麟轩咽了口唾沫,强行压下心中的某些念头,一副圣人做派,咳了咳道,一脸严肃道:“正事要紧。”
求凰抽出信纸,有些为难。因为这信上根本一个字也没有,是画。张麟轩忽然笑道:“咱们那位秦家少爷不会到现在都没学会写字吧?”
求凰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记得我走之前,他们家老爷子不是把他丢到竹芒书院去了吗?”
“秦家少爷他后来又偷偷溜回来了。”
张麟轩拄着额头,哭笑不得道:“确实是他的风格。”
张麟轩自己接过信纸,上面一共画了六张图,大概就是那位秦家少爷想说的部内容了。张麟轩坐直身体,这次轮到求凰枕着他的腿了。两人便一起看着信纸上的几幅图,求凰实在看不出来这位秦家少爷到底要表达什么,张麟轩便与她解释道:“这第一幅图,画了一锭金子,说明我交代他的事,他办成了,这是在跟我要酬劳。第二幅图,画了一人一马,这是再告诉我,他得到消息便快马加鞭地给我送来了。第三幅和第四幅图,画的内容差不多,是在故意与我卖惨,说帮着送消息的人多么辛苦。第五图,又是一锭金子,这是再给送信的人要钱,说白来,还是再给自己要钱。第六副图.....”
张麟轩忽然止住话头,不继续说下去。求凰有些不解,“这一朵花,一壶酒又是什么意思?”
张麟轩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这个……这个我没看明白,等来日见面,我再问问他。”
求凰忽然按住少年的肩膀,笑道:“这张图,我忽然看懂了。”
张麟轩在心中骂道:“秦凤仪,你他娘的害老子,日后见面非弄死你不可。”
南山城,北境三州最南端的一座城池,其繁华程度不输朔方城。北境三州如今唯一一个硕果仅存的老世族——秦家便位于此城之中。
自从三十年前,如今的镇北王拖家带口地来到北境就藩后,原本三州的各家世族便逐个开始渐渐走向衰败。唯有秦家,却始终安然无恙。秦家不仅掌控着北境绝大多数的商贸往来,而且更是在北境官场上,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凡是北境商人皆无一不奉秦家为尊。而在北境如此根深蒂固的秦家,却二十年定下了一条极为古怪的规矩。
凡秦家男子,终身不可为官。凡秦家女子,此生不可嫁作商人妇。
这等同于像北境三州表明了,秦家自此彻底放弃了在北境官场的地位,从而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
秦家家主与镇北老王爷乃是同一代人,他是如今为数不多的,亲眼目睹了昔日城前之战,且仍然活着的五人之一。
家族子弟不可为官,不可为军中之官,因为一堆堆白骨尸骸就曾亲眼摆在他面前,他不忍让家族子弟战死沙场。老王爷曾问他,既不能做沙场冲锋之人,那做一个治理民生的文官总可以了吧。他曾不屑道,秦家家大业大,养百余来个无用之人,还是绰绰有余。与其让家中子弟去官场上变得贪婪自私,为了些许银两,摧眉折腰,贪污腐败,还不如待着家中,省得丢祖宗的脸。
老王爷又问,为何如此不相信家中子弟,出一两个清正廉明之人,那可是百姓的福气。
秦家家主曾反问道,是你能保证,还是我能保证?
秦家可以容忍后辈无能,可以碌碌无为,混吃等死,但秦家绝不能容忍家中后辈有那误国误民之人。
秦家重利,重己利,亦重他人利。
而张麟轩口中的秦家少爷,秦凤仪,便是秦家嫡长子。本已及冠,可他却大字不识一个,不爱读书,但极喜爱专研商贾之道。年纪轻轻,他便已独立在外,开府成家,其后更娶了一个容貌气质极佳的夫人,日子过得好不滋润。
成家之后,秦凤仪便将自己名下的铺子尽数交于管家处理,而自己则每天负责带着媳妇吃吃喝喝,游山玩水。按照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兜里有钱,享受人生,忙忙碌碌,甚为无趣,怎比得上陪着夫人。
张麟轩十三岁的时候,曾陪着兄长麟诚一起去过南山城处理事务,与秦凤仪在一处酒楼相识,两人一见如故,并相约日后定要一起去南山城喝顿花酒。
张麟轩郑重其事道:“这小子都成家了,还存着这种歪心思,日后见面,我定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求凰笑而不语。
装,接着装。
张麟轩一脸无辜道:“我真没有。”
“我也没说你有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