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这样盯着我。”张麟轩低着头,弱弱道。
“我就是想看看正人君子长什么模样。”
“那可能就是我这样。”
求凰白了少年一眼,“呸。”
“你说我要不是正人君子,刚才……嗯,你说对不对呀。”张麟轩坏笑道。
求凰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目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张麟轩,娇声道:“原来是正人君子,我还以为……”靠在张麟轩身上求凰,目光渐渐下移,坏笑道:“你不行呢。”
张麟轩托起求凰的下巴,嘴角微微上扬,道“你知不知你现在在干什么?”
求凰眨眨眼,柔声道:“愿君多采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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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之中,王府内一片安宁。
王府后院的湖心亭内,老王爷闲来无事,此刻正在与一位故友品茶下棋。老王爷对面的老人衣衫褴褛,身后背着三柄破烂的油纸伞。
老王爷执白,老人执黑,棋盘上黑棋略占优势。老人难得有些开心,笑问道:“是无心于此,还是如今年老了有些力不从心?”
老王爷笑道:“都有点。”
“我很好奇你如今的心念能有多远?”老人又提一子。
老王爷反问道:“你觉得呢?”
“整个北境?”
“七座城池而已。”
老人显然是有些不大相信,皱眉问道:“怎么可能?”
老王爷抿了一口茶水,笑道:“骗你作甚。”
“故意的?”
“人心看多了,不是什么好事。”
老人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也对。”
老王爷盯着老人背后的油纸伞,轻声笑问道:“走到哪都带着?”
“年少无知,弄丢了故人,若是人至耄耋,死前再丢了这些旧物,恐怕就真的会将那些故事都给忘了。”老人低着头,声音沙哑。
“若能忘掉,岂不是更好?”
“若能忘得干脆倒也就罢了,可每当自己试图忘记时,却总会下一刻又偏偏记起,仿佛故人就在眼前从未离去。与其这样想忘却又忘不掉,惹得自己肝肠寸断,倒不如时时记挂着。习惯了,倒也好受些。”老人苦笑道。
“那女子长的如何,是怎样一个人?”
谈及此处,老人脸上不禁多了些许笑意,道:“乡野少女,算不得多么好看,但是个极为心善的好姑娘,不过却也是个痴人……”老人忽然双手颤抖,手中棋子坠落,砸乱了棋盘,老人身体向后靠去,仰起头,望着天幕,淡淡道:“这世道对她很……残忍。”
老人自困多年,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如今世道,让一个女子单纯且快乐地活着,就他娘的这么难吗?
“与其哀叹世道不好,倒不如去试着做点什么。”老王爷平淡道。
老人摇摇头,无奈道:“我一个将死之人,如今纵然有心也是无力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老王爷笑问道。
老人盯着老王爷的眼睛,突然站站起身,走道亭子边,看着潇潇暮雨,望着清澈湖水中泛起的阵阵涟漪,此刻老人仿佛看到了昔日女子的那双清澈眼眸。老人伸出左手,手心朝上,心念微动,三柄破败油纸伞便骤然如剑出鞘一般,浮空悬列,紧接手臂朝前着挥去,油纸伞便悬在湖水之上,老人沉声问道:“可否与你借一物。”
“可。”
老人手掌向下压去,任凭那伞落入湖水之中,就此沉入湖底。油纸伞沉湖之后,有一柄剑身腐朽的黑色铁剑缓缓浮出水面,铁剑飞掠而来,被老人握在手中。顷刻间,一股磅礴气机,以老人为中心不断向四周散去。
衣衫破败的老人沉声道:“十日之内,老夫自会来此还剑取伞。”
老王爷点点头,问道:“还是决定一剑事一剑了?”
“此生既已练剑,但求死前自当无愧手中三尺剑。”老人笑道。
“记得安然无恙地把剑送回来,若有损坏,以后就别来王府讨茶喝了。”老王爷打趣道。
“小气鬼。”老人忽然转身,对着老王爷抱拳见礼,歉意道:“教你儿子练剑一事,对不住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这十多年守城门的辛苦钱,我就不与你结了。”老王爷原本想再打趣老人几句,忽然发现面前的老家伙怎么一脸看我笑话的样子。
老人哈哈大笑:“张允执,你不是说七座城吗。怎么,一座朔方城小小府邸的自家事都察觉不到吗?”
老王爷毫无征兆地饮了一大杯茶,好似在饮酒一般。略有些无奈道:“吴成乾,你是不是有点忒不要脸了。”
“说实话,还真就张麟轩跟你昔日最像。”
老王爷笑骂道:“滚滚滚,快滚。”
自家养的猪,如今都要开始共拱人家的白菜了,当老子的除了睁一眼闭一只眼,还能如何?你情我愿的年轻人之间彼此卿卿我我,怎么管吗。
老人哈哈大笑,说了句走了,便骤然拔地而起,想要御风离去。
老王爷依旧坐在亭内喝茶,神色古怪地看着这个说要离去却依旧站在原地,不曾挪动半分的老头。
老人极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无奈道:“你至于吗?”
“出了门随意,在家不行。”老王爷笑着摇摇头。
老人无奈地背好铁剑,准备一步一步走出王府大门。
忽然间心湖生出的古怪念头,不由得让老人转头看向张允执,后者只是平淡道:“来了一个客人。”
“城外的那些人?”
“一群躲在暗处的老鼠而已。”
竹楼内,望着自家丫头的韩先生一脸欣慰。这丫头如今的字写的是越来越好了,比自己那个写字如同虫子爬爬的弟子不知要好多少倍。
李子天生便对剑气极为敏感,忽然抬起头望向韩先生,先生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傻姑娘的脑袋上,揉了揉,然后笑道:“安心写字,万事有先生在。”
朔方城驿馆。
许诺独自一人坐在屋内,看着一本杂书,书籍所载内容大多与那座修士心中的圣地十方阁有关,除此之外还夹杂一些大旭各处宗门的隐秘往事。
这本书暂时无名,乃是许诺十余年前特地派人搜集编撰而成。十余年间总计编撰成书七册,其一记大旭之山水形势之变,其二记天时古今更迭,其三记大旭各地之宗门,其四记大旭境内隐居高人,其五记十方阁诸事及宗门隐秘,其六及大旭百年来文武之才。
至于第七册,一直被许诺自己收藏,未曾与他人观之,故而不知记录了什么。
许诺伸手按了按脖颈,看书看得有些累了,于是他便放下书卷,自行转动轮椅,来到窗边。透过半开的窗,这个双腿已废的男人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有些怔怔出神。
关于许诺双腿被废的背后真相,坊间有很多种出传言。一说仇家寻仇所至,二说修行走火入魔所至,三说许诺曾为昔日的皇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大旭圣天子暗中办了一件事,在办事过程中,突遭危机,故而双腿被废。
许诺对此毫不在意,既是懒得与人解释,也是没人值得解释,所以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桩秘事。
许诺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他头也不回,只是随口道:“门没关,请自便。”
一个身着北境官服,身材略显矮小的汉子,推门而进,双眼死死盯着窗边的男人,脸上尽是愤怒神色。
许诺没有转身,继续坐在窗边,轻声笑道:“孙玄,数年不见,你怎么还是这幅德行。如此的沉不住气,也亏得张允执敢把北境文官诸事都交给你。”
“北境数日之前,那条暗线可是你故意安排的?!”孙玄直接了当地问道。
“随手而为。”
“你难道就不怕自己回不去京都?!须知暗地里搞些名正言顺的手段,我孙玄也会!”孙玄愤怒道。
许诺转过身,满脸鄙夷地盯着孙玄,讥讽道:“是吗?那孙大人可真是出息了。暗地里截杀京都送亲官员,你这是巴不得北境与京都翻脸?更何况,你孙玄一个臭儒生,能有多少杀人的本事?整个大旭万千修士的生死尽在我手,那山上宗门也不敢暗杀于我,就凭你也想把我留在北境?”
“你可以试试!”孙玄咬牙切齿道。孙玄右手手掌成抓取之势,好似远远抓出许诺,不断向中间并拢成拳,随之一股庞大的气息不断地向许诺涌去。
许诺毫不介意这股气机压制,忽然张开双臂,两只大袖向着四周挥出一股磅礴气机,两相碰撞,相互抵消。
孙玄不由得后退两步,满脸惊讶。
他许诺何时成了一名八境的修士?
许诺笑道:“下棋先你一步,修行高你一境。孙大人就别自取其辱了,还是赶紧回去好好复盘棋局吧,免得日后再来个措手不及,到时候更丢脸。”
孙玄冷哼一身,就此拂袖离去。
许诺忽然好意提醒道:“不日我将回京复命,临走之时会在北境给你留下礼物。此外还有一事,十年之内不要妄想凭借陆长风在京都庙堂压制我。长孙神策对他期望颇高,另有图谋,故而会将他压在翰林之位十年,所以短期内就不要指望他在京都城能有何作为了。”
孙玄停住脚步,片刻之后又迈步离去。
处处被人看破棋路,甚至先替自己想好了接下来要落的十步乃至百步,这样的许诺真的很可怕。
许诺看着孙玄的背影,脸神冷漠。
片刻之后,有一道黑影在许诺身后浮现,沉声道:“这样恶心人很有趣吗?”
许诺轻声笑道:“一半是实话实说,另一半才是刻意而为的诛心之举,算不上恶心人。”
下棋很厉害,是真。境界修为,是假。
“你还别说,你们这请神上身的本事确实不赖。”
虚影冷哼道:“小心你的寿命。”
“要不是被那个臭女人废了身气穴,我也不至于是如今这般下场。除了还剩下个脑子,其它的与废人无异。”
那道虚影淡淡道:“你们恩怨与我无关,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就好。”
许诺点点头,虚影就此消散。
男人望着窗外,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许诺自言自语道:“真正的客人,上门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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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方城东门外,平肩一字站着六位神色凝重的九境大修士,一个个如临大敌。
雨幕之中,有人披着蓑衣,带着斗笠,低着头,缓缓向城门走来。
那人周围的磅礴剑气,瞬间便蒸发掉了其周围的雨水,强大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人缓缓摘下斗笠,轻声道:“城前诸位,可是要与我为敌?”
话音刚落,剑气便如洪水决堤,直奔所有人而来。
一瞬间,所有人便被剑气吞噬。堂堂九境修士,竟然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人身小天地内的诸多窍府便被剑气尽数毁掉,就此断绝修行路。
随后男人朗声道:“剑客张欣楠,来此借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