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身材高大的老儒生在张欣楠一行人离开之后,并未就此返回故乡,而是重新回到学堂内端坐,老人此刻的坐姿才是儒家真正意义上的色容庄,坐如尸。
山主苏砚安在调整好自身气机后,便立刻来到学堂,不过却并没见到张欣楠一行人。由于要处理那道剑伤的缘故,所以这位竹芒书院的山主方才不得不暂时断开与这座儒家书院的关联,故而未能及时察觉到剑客一行人的离去。
苏砚安走进学堂,来到老人身后,神色庄重,极为恭敬地一揖到底。
老人微微转身,笑道“起来吧,到前面坐着,正好陪我这个老头子聊会天。”
苏砚安再拜道“不胜荣幸。”
身穿白衣的儒生与那位笑容和蔼的老先生相对而坐,神色略显的有些拘谨,毕竟这位老先生的学问和地位就摆在那边,如何尊敬都会觉得不够。
老儒生随口笑道“拜了三次,而且都是真心实意,这就很足够了。接下来,无非就是我这个年龄的确有些大的老人,与你这个年纪算是不大不小的晚辈,闲聊几句,不用太过拘谨。”
苏砚安拱手道“晚辈明白。”
“书院如今的治学情况如何?”老儒生笑问道。
“劳您挂念。负责传道授业的夫子们教的认真,学子们学的也很认真,一切都好。”苏砚安回道。
老人略有停顿,然后继续笑问道“可曾真正做到‘有教无类,因材施教’这八个字?”
苏砚安不敢说自己的学问有多大,可若是谈及到教导晚辈一事,他如今所在的这座竹芒书院怎么说也可在十二书院中名列前三,因材施教这件事他做的却是足够好。
白衣儒生的脸上随即流露出一种难以掩饰的笑意,与老人说道“晚辈不才,对此不敢说做的如何好,但应该不会令您失望。”
老人点点头,不过却并未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而是突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北境三州,妖族几何?”
白衣儒生不禁感到有些疑惑,不明白老先生为何会有此一问,却依旧一五一十地回答道“具体之数,晚辈确实不知,但在书院内有专人负责记录此事,若您想要具体数字的话,晚辈这便去与您取来。”
“大约之数呢?”老人笑问道。
苏砚安略微思索片刻,然后给出答案,“大小妖族,该有三千之数。”
老人紧接着又问道“他们之中可有谁真正在竹芒书院里读过书吗?”
身穿白衣的儒生不禁愣在当场,原本一尘不染的衣衫上忽然多了些许墨点。
苏砚安低下头,脸上满是自责道“晚辈惭愧,有负先贤圣人。”
老人摇头笑道“愧对些死人作甚,若是要说你真正应该有愧的,其实是那些想读书却不曾有机会去读过书的年轻妖族。就比如前些日子那只经常来此偷听的小鼠精,其实你不该默认弟子将他扫地出门。有教无类,你做的不好,或者说除了琳琅书院以外,做的都不够好。”
苏砚安羞愧难当,白衣之上的墨点似乎更多了些。
老人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便又继续说道“至于你自认为做的不错的因材施教一事,其实也不够好。教书的夫子们确实很有耐心,可耐心却还远远不够,因材施教的方法也还不够多。
前些日子在书院里闲逛,见到了一个被教书夫子赶出学堂的孩子,远远瞧着似乎两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夫子指着鼻子骂他蠢材,孩子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也在骂前者是个老顽固。虽然不太能说明什么问题,但也许换个方法这孩子说不定就能安心读书了呢?动辄打骂,其实往往都是坏的结果要多一些。
每逢闲暇之时,我都会去想一件事,那就是当初创建二十四书院的初心究竟是什么,是制约和监察天下,或是为了给人族培养几个明理的读书人?其实都不是。书院存在的意义其实很简单,而是在于教会人们如何能够将浮躁的内心变得安静下来。只有把心静下来,才能真正将书本上那些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文字变得生机勃勃,然后最终使其在自己的心中彻底安家。读书切记不可读死书,不是先生说什么,我便一定要去这么做,最重要的其实还是自我的感受。道理与规矩从来都不是什么枷锁,而是让我们的天性最大程度得以释放的一份助力。”
原本如老人一般端坐的白衣儒生,此刻已然跪在了老人面前,耷拉着脑袋,脸上满是自责与愧疚。
老人起身,站在这个相较于其他人而言已经做的不错的晚辈身旁,一只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与你闲聊两句,其根本不是为了打击你的道心,只是想提醒你一句罢了。书院的教学方式切记不可死板,要懂得变通,孩子们固然淘气不懂事,但能好好说话的时候,为何又偏偏要恶语相向?为人师长的一句无心之话,尚且会让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们心存芥蒂,而一句故意为之的恶语最后又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可想而知。若是在出现一些我们不愿看到的景象,届时便是你我之过了。至于书院的大门,千万不要只为某一人而开,而是要对那些真正愿意求学之人敞开门扉。这个求学之人可不单单是指我们人族。”
白衣儒生重重点头,道“晚辈都记下了。”
老人背对着这位书院山主,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人都会犯错,只要不是那些无法被原谅的错误,那就都有改正的余地。而且犯错之人愿意知错,知错之后又愿意改错,那便是一件极难得的事情。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改错不难,难的是知错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