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近道口,风越疾。
谢鸣凰只觉双耳灌满了风,风吹旌旗声、士兵行伍声都渐渐远去。
墨兰突然从前方冲了回来。
只见她腾空跃起,身如飞燕,轻盈地踩过前面士兵的肩膀,稳稳地落在谢鸣凰马前。
谢鸣凰将马勒停。
“小姐。东兰出兵了。”她喘了口气,额头不见半点汗水。
谢鸣凰点了点头,转头对周子甫道:“至道口,你便领兵休整吧。”
“是。”战场还没沾边儿,就要休整。周子甫想,这大概是他打过最莫名其妙的大决战了。
谢鸣凰道:“将车推出去。”
周子甫沉吟了下,还是决定问清楚。“不知道末将该何时出战?”
谢鸣凰别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微笑道:“你自会知道。”
她既然如此说,他知道再问也是无用,只是心中不满却成了形。
谢鸣凰转头向墨兰微微颔首示意。
墨兰心中一紧,手下一下子渗出汗水来。自从与谢鸣凰昨夜详谈之后,她一夜无眠。尽管心里知道焦急也是于事无补,但是事到临头,又怎是一句于事无补就可以安枕的?
她见谢鸣凰转手,下意识地就去拉她的手。
谢鸣凰愕然转头。
墨兰的手越抓越紧,泪水再度凝聚在眼眶中。
谢鸣凰原本也有几分紧张的,但是看到她的表情,紧张不翼而飞。“你昨晚不是哭了一夜?还没哭够?”
“我现在哭你还看得到,要是……”她猛然收口,然后低头连呸了好几声。
谢鸣凰挑眉道:“呸够了吧?”
“小姐……”她恨不得时间停在这一刻。
谢鸣凰缓缓将手从她的桎梏中挣脱出来,带上面具,“那就开战吧。”谢鸣凰说着,拔地飞去,双脚迅速地点过摇摇晃晃的竹扎高台,掠到台上。
墨兰看她安然站在台顶,抹了把眼睛,吁出口气,面色一整,指挥着推车的士兵道:“出发。”
周子甫原本想说什么,毕竟她们这对主仆的生离死别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是转念想起谢鸣凰适才的态度,又将话吞咽了回去。
镇东军分成两列。
装着高台的车从中间过。
车轮声碾着地上的碎石,发出咯吱咯吱声,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被挠得分外焦躁不安,恨不得冲上去跟着一起推,将身上所有的蛮力都发泄出去!
谢鸣凰的心情倒是很平静。
她站得最高,看得最远,所以能看到东兰军浩荡的军容正缓缓推进。
——乌云更浓。
东兰四大名将的心情很不好。
羊肠道丢了还能用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来打发,但是让谢鸣凰打到家门口耀武扬威,还要靠萧逆行出手摆平,这怎么都说不过去。
王零陵是昨夜才到的,原和这些败绩没关系,但四大名将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心里头不比别人好受多少。他见其他几个都不说话,忍不住开口道:“大二三哥,今天的头阵就让我来打!老子不信咯,一个没见过啥世面的女人打仗能比咱几个身经百战的厉害。”
他说这话是想安慰他们,但是落到他们耳朵里却有点不那么是滋味了。
不过司徒炎的脸从来都只有一种表情——就是没有表情。明磊城府深,而且这次失利他要付大部分的责任,也没啥好说的。倒是伏万千忍不住拍了下他的后脑勺道:“别癞蛤蟆打哈欠,尽说大话。”
王零陵冲动归冲动,却还不是没头脑,见其他俩都没吭声,压低声音道:“真这么厉害?”
伏万千点了点头,“二哥懂的,她懂。大哥懂的,她精。”
“乖乖。”王零陵自己的斤两自己知道,冲锋陷阵,骁勇善战他都当得起。但玩起阵法法术,他直接挨墙角站。
他们四个都是骑在马上,见羊肠道越来越近,伏万千和王零陵才分开到军队的左右翼。
明磊抓着缰绳,斟酌着道:“午后有雨。”
司徒炎漫应了一声。
“谢鸣凰挑这个时辰宣战,应当有所图。”明磊心里对谢鸣凰的心情很复杂。一边欣赏她,一边却又感到不甘心。
司徒炎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磊暗叹。其实这次他们是不得不应战。因为即便他们不应战,谢鸣凰也能领着人杀上门来。谁让营地是他选的,图的是风水吉地,能辅助进攻,却不利于防守。
东兰军摆出鹤阵。
明磊见王零陵冲上前当先锋,自觉地策马左转,补左翼大将空缺。
司徒炎居中,抬头望着羊肠道道口,一辆五六丈的高台被缓缓推出来。
上面依稀站着一个人,白袍银甲,更衬着她顶上乌云厚重。
谢鸣凰低头看着黑压压的军队如潮水般,有条不紊地从三面包抄过来,心如止水。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旌旗般大小的黄符,咬破食指,果断地画上最后一笔!
黄符自燃。
她随手将黄符送上天。
无数人仰头而望。
火焰在空中明灿艳丽,如一个小太阳,就在众人赞叹的时候,火焰猛地爆开来,无数火星四溅!
两头军营陆续有人传出惊呼。
但那火星并没有坠落下来,而是缓缓地上升到乌云中。
云层徐徐涌动,仿佛有人用棒子搅动似的,开始朝中间绕圈子。
诡异的天空让一下子夺去所有人的呼吸。
司徒炎面色越来越凝重。
一个传令兵从后面催马冲上来,“传乾王令!鸣金!”
这是萧逆行头一次在战场上越权下令。
司徒炎当下明白事态严重,几乎毫不迟疑地喊道:“鸣金!”
金器敲击声刚起,就被天上雷鸣掩过。
只见乌云处,电光频起,闪烁大地。
谢鸣凰从袖中抽出一根红色长线,丢上半空,还未及乌云,一道电光便击中线头,电如流水瞬间传至谢鸣凰身上。
纵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是事到临头,她才知道所有的准备都是徒劳的,雷击之苦的确非常人所能忍受。身体的内力和法力在自然雷电面前,简直如同儿戏。
她只感到全身剧痛麻痹,四肢百骸全不由己……几乎连站稳脚跟都是勉强支撑,更不必说应战。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昏死过去!
司徒炎虽然看不清楚台上情景,但单看那呼啸的闪电便可以想象谢鸣凰现今的处境是大不妙。
他望着渐渐退后的军队,心头摇摆。
明磊策马到近前,低声道:“大哥?”不管谢鸣凰弄的是什么玄虚,看目前情形,是有弊无利的。
司徒炎抬起眼皮。
他是单眼皮,所以往上抬的时候有种凌厉如刀的错觉。
“击鼓。”他沉声道。
他身边有亲信吃惊道:“但是乾王……”
司徒炎眼睛斜睨。
亲信的声音便被他那双眼睛给收割了。
明磊嘴唇微动,司徒炎抬手制止道:“莫问。”不问即不知,不知即无罪。他若是问了,知了,便是同罪。毕竟在东兰,乾王萧逆行的话无异于圣旨。他心里笃定如果打了胜仗,萧逆行最多是训诫,不会对他如何,所以他才敢如此做。萧逆行的底线他一清二楚。
鼓声响起,原本倒退的士兵又齐齐停步,休整了一会儿,便又踏着整齐的脚步朝前冲去!
谢鸣凰渐渐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