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肇吁了一口气,浅浅一笑道:“是啊,至少朕周围是真有不少人是向着朕的,同样朕也想保护好这些人,只是有些事情由不得朕选择,朕选择这个人的活,就意味着必须放弃另一个人,就像朕选择让三哥活着,就必须放弃——放弃大娥与小娥。”
她失声一笑道:“陛下没有说实话,陛下是想说,选择让清河王活着,就必须放弃千乘王。”刘肇沉默,她忙转而问,“小娥与大娥的事,到底——?”
刘肇低声回:“小娥为三哥生下了子嗣,就意味着她成为一颗没用的棋,成为一颗能为三哥所用的棋,也就意味着她们放弃了自己的命。”她咬唇,心下沉重,刘肇松开她,盯着她定定道,“你至今都还是没有向朕主动坦白。”
她微怔,立即跪下,郑众其事道:“邓绥与清河王是清白的,邓绥就是不坦白,陛下心中应当也是知道的。”
刘肇嘴角泛出浅浅笑意,说:“知道是一回事,从你嘴里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说罢拉她起来。
她起身坐下,笑回:“那日陛下对邓绥说千乘王时,邓绥当时就该反驳的,或许陛下也就不会盛怒,最后变成险些不可收回的局面。”细想一般的男子,想来都是会在意此事,不安问,“陛下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吗?”
刘肇将她搂住,在她耳边低声说:“朕当然会在意,可是朕也不希望朕的在意,再一次隔在我们中间,何况你就在朕的身边。”
气息扑入耳间,她欢悦更甚,侧过身来倾上他身,娇笑回:“陛下如此垂爱,绥儿死也无遗了。”
刘肇欣慰一笑,将下巴靠到她头上,笑说:“父皇以前在世的时候喜欢叫朕铮儿,希望朕将来能有铮铮铁骨,坚韧不屈,不要轻易被打倒,人最软弱的时候是知道自己爱的人,自己重视的人背叛和算计自己。”
听着刘肇讲的话,再思及太后的所为,世间最悲的是什么?母子之间要争个你死我活?忙劝慰道:“陛下不必如此难过,邓绥记得家父曾经对邓绥说过,权利就像登峭壁一样,一味攀爬向上的人忘记给自己绑一根绳,也忘记给自己留下后路,爬到上面的时候就已经无路可退了,太后与陛下之间的距离,是权利造成而不是陛下造成的。”
刘肇语气低沉喃喃念道:“权利?呵,太后心里剩下的不是权利,而是更深的仇恨,以前疼朕是因为要朕当皇帝,朕是她登上权力之位的一枚棋,所有的疼爱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她微怔不知如何言他,刘肇失声一笑,嘲弄又道:“父皇以前常与朕说,他这一生做了许多错事,有些事情注定要朕来解决,要应那句父债子偿的话,所以父皇的疼爱也是有代价的,大哥说得不错,在皇家亲情不仅经不起人性的考验,连简单的——。”
她很难见刘肇这般触动忧伤,忙劝:“陛下您别这样说,即便不是皇家,平民百姓家亦是如此,老天爷考验的不就是人的人性吗?考验人性的弱点与丑陋,区分天人、人、畜的定位,此生作之下生受之,因果轮回报报相生。”
刘肇失声一笑:“如果是这样就不会有恶人,要朕说这恶人世世为恶,循环不息,朕投身在这帝王家,与生就聚来了权利、荣华福贵,可恩怨、仇恨、肮脏之事比比皆是,看在眼里可笑在心里。”
她忧说:“孟子言性善论,人之初性本善,就是因为没有管制,这才会变恶。”
刘肇反驳:“荀子更言性恶论,性者,本始材朴也。伪者,文理隆盛也。无性则伪之无所加,无伪则性不能自美。老子还言性随境而变,不管是性本善还是性本恶,都会因爱恨情仇而变恶,要朕说这‘性’本就是不定的,这性本就是反复循环的,老子说的才是对的。”
她提醒道:“可荀子更言性伪合,然后成圣人之名,性虽具欲望,但性本不怎样恶,不加以节制才更乱才更恶,同样也反之应正性善论,与老子所要表达的聚后天之事而养成性伪合,亦是有一渠同工之意,人与畜之分是懂情,懂礼,懂德,可是人性的欲望、贪婪也会让人性迷失,让人从人性变为兽性,从而也由人变畜。”
刘肇缓回神一笑,略感疲备道:“朕有时是真的觉得累了,朕有许多话不知道对谁讲,许多事情也不敢对人讲,在外人面前朕不能软弱,朕要时时保持着警惕,不敢过于松懈一分,只是朕也是人,总会有软弱的时候,也想像现在这样靠着。”
她心下不由得一丝沉重,沉声道:“陛下为国事、家事一直劳心劳力,父亲说国富之下定留有乱果,何况现下又是小乱世,好不容易平了窦氏外戚,可是许多事情还是没有稳定下来,绥儿心里也明白这些。”刘肇欣慰一笑,她紧紧握住刘肇的手,定定道,“绥儿以后会一直陪着陛下,随时都在陛下身边守候着。”
刘肇松神一笑,搂过她闭眼低声道:“有些事情朕将来会告诉你,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于你来讲会有麻烦。”
她微怔,不由得心下一酸,瞅着他沉重的表情,闭眼却依旧皱着的英眉,明明知道他很累,感觉有一块石头压在他头顶,他一直支撑着累得快要动不了,可是不想他宁可累着也不希望她有麻烦,再想想入宫以来他所做的一切,如果她此前受尽欺负看上去确实是他造成的,可是更却切来讲却也是她无意间造成的。
他想要得到的只是她的感情,并未对她有过其它的要求,她因为父亲的事心里痛恨这皇宫,可即便她犯了什么错,他都会像刚才那样,因为考虑她而压下本有的在意,可是她还是在怀疑帝王之情,愧疚、难过、心疼,就如一口气闷在心里出不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对,什么时候才是错,在怎么样的理解下,才是真正的对与错,矛盾的内心就如两个分裂的人,伸手紧紧搂着他低声哭了起来。
刘肇微愣,松开她疑惑问:“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