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秦氏正骂得痛快,花广文突然抬头吼了一声。然后伸手抱着自家脑袋使劲挠了两把,黑着脸扭身进屋去了。
“这可咋办啊?他爹你得想想办法,”秦氏让花广文的样子唬了一跳,连忙回身扯了扯花庆余的衣袖,一脸担忧地说道:“要不?咱就跟他家黄了,咱家广文还怕找不着媳妇?”
“妇人之见,”花庆余扭头喝了一句,秦氏立刻昂起脖子不服气地吼道:“啥妇人之见了?咱可不就是个妇人?那你说咋办,是卖宅子还是卖地呐?咱这是娶媳妇还是娶祖宗?他家闺女跟咱可是定了亲的,这事儿黄了她能落啥好?”
花庆余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错紧了牙关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然后一甩胳膊,转身进了堂屋。
从他不住起伏的胸膛来看,应该是憋了一肚子的气。秦氏见他们爷俩都是一个反应,气得跳脚就要骂。花云娘对着花蕊娘吐了吐舌头,立刻机灵地拉着她转身回了屋。
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一家人才重新聚上了桌。晚饭照旧是玉米糊糊,至于猪蹄和扣肉,既然不招待客人,秦氏自然不舍得再拿出来。
花广文眼神里有些呆滞,捧着一碗糊糊半天不往下咽。花庆余仍旧是黑着个脸,饭桌上的人都是大气也不敢出,就连秦氏添饭拿碗的动作都放轻了许多。
当然花广武要除外,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经喝完了两碗糊糊,碟子里凉拌的萝卜丝也大半进了他的肚子。趁着秦氏把碗拿过去添的空档,花广武用筷子敲着碟子沿,口中咕哝道:“不是来客了?咋还不见块肉。”
“吃,啥时候就知道吃,也不怕吃死你。”花庆余突然重重地吼了一声,饭桌上的人都吓了一大跳。花玉朗一口糊糊喝到一半差点呛了出来,花蕊娘连忙伸手在他后背轻轻替他顺着,一边用眼神示意他安静。
“你是哪根老筋扯糊涂了?骂广武干啥?”见到小儿子挨骂,秦氏立马不乐意了,甩着脖子就吼向花庆余:“有气你找他老何家发去,这就是他老何家不地道,当自己是啥金贵人家,他咋不干脆要咱给他修庙立牌坊……”
“你懂啥?屁都不懂胡咧咧,”花庆余眼珠子一下瞪向秦氏,秦氏身子缩了缩,却似乎有些不愿意在花蕊娘她们几个面前失了面子。硬顶着反驳道:“他家要这要那,还得看咱乐意不?咱要不乐意,反正他家闺女是跟咱广文定了亲的,这事儿传出去谁还敢要她,她这名节坏了也白坏……”
“说你不懂还瞎咧咧,”花庆余情绪激动了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涨成了一条一条的。秦氏让他的摸样给吓到了,连忙将添好的玉米糊糊递给花广武,坐下身来咕哝道:“那你说咋办?咱家还真有钱给她置宅子?我在土里刨了一辈子还没住上镇里的宅子呢,她以为她是王母下凡?咋就那么金贵……”
“如今人家可不怕咱说道,”花庆余往花蕊娘她们几个身上扫了几眼,咬牙沉声道:“人家就是认准了二弟是犯事儿的,一句咱不是清白人家,婚约说毁也能毁了。”
花蕊娘刚好抬起头来,正正地对上花庆余的目光,身上立刻就打了个激灵。
花庆余的眼神里阴鸷鸷的,甚至有几分……怨恨。
他这是恨上了?当初对他的帮扶照顾他可以一概不计,如今没有了好处,可能要连之前带来的好处也一并失去,他竟然就恨上了?
花蕊娘只觉得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心,连带着碗里的饭食,堂屋里的摆设,花家院子里的一切一切,都变得那样面目可憎。
“我吃饱了,”花蕊娘硬逼着自己将碗里的糊糊两口喝完,又向着花云娘和花玉朗使了个眼色,甚至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遮掩一下,便立刻下了桌。
刚走到院坎上,身后继续传来了秦氏和花庆余的争辩声:“啥不是清白人家?他二叔关咱家啥事,犯事咋能赖到咱们头上来?他老何家这就是想耍赖,就是看着咱家好欺……”
堂屋里突然“砰”的一声响,似乎是花广文一怒之下摔了碗,接着是秦氏的哭叫声,和花庆余的怒骂……
花蕊娘将目光从堂屋里移出来,抬头看向天空中那轮残缺的月亮。
眼角忽然就有了些热热的东西流出来,花蕊娘急忙伸手擦了一把,又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果说之前花庆余和秦氏的行为,只是让她失望、愤怒,那么刚才花庆余的那个眼神,话里的语气,却是足够叫她心寒。
在他们那样对待生病的花玉朗之后,花蕊娘原本觉得,对大伯一家,不会再更失望一点了。
如今看来,某些人心,根本就是无下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