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棚子是当初搭起来生豆芽用的,虽然还没来得及拆,可左右附近已经种满了各色瓜豆蔬菜。花蕊娘也没别的法子可想,只好苦着脸去厉家跟吴婆婆打了个招呼,委屈李远才就在棚子里安顿了下来。还好现在已经是初夏,只要多洒点防蚊虫的药粉,也还能暂时将就一下。
马车停在外面暴晒了一上午,车厢里面又闷又热。花蕊娘掀开帘子透了一口气,面上禁不住有了几分愁色。
如今看着形式一片大好,烦心的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别的不说,这生意还没做起来,家里面的住房就成了一个大问题。这倒还可以慢慢计议,但县城那边,陈平昨日送了信来,首批原料出了漏子,等到处理好,不知道会不会耽搁了开业的日子。府城也有消息递来,孙掌柜提了一堆事儿,样样都要等着她拿主意……
花蕊娘伸手按了按眉心,眼里一片愁云惨淡。都说万事开头难,她如今一没经验;二没人脉,贺掌柜又干脆做了甩手股东……要想面面俱到,真是比上青天还为难了几分。
马车拐进了一个弯道,花蕊娘的目光落到车外,便不由得神情一怔,转而想起了别的。
花广文失踪了。
说来倒也奇怪,落山村这样的小地方,谁家有个鸡飞狗跳,都会掀得左右不宁、满村皆知。可是花广文失踪的事情,却仿如大海投石,只小小的漾起了一个浪花,便只成了几个酷爱嚼舌的妇人,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
刚刚脱险的头两日,花蕊娘心中还有些惴惴不安,第一天还算宁静,没有任何村人看见花广武负伤归家,花家大房也没有请医延药的迹象传来。谁知第二天一早,秦氏便满村的疯跑,先去了自己亲哥哥秦大家,后来又去请托了里正。支支吾吾之下,才说出自家的大儿花广文,许是因为落第心绪不宁,又受了花庆余的训斥,怕是一个想不开,便负气离家而去。
起初里正还像模像样的组织了几个人到附近去寻,可这自家消失不见的人,又哪里轻易能寻到?找了半天功夫,里正也不耐烦了,便推说花广文已经是十七八岁的大人,自个儿必定有了主见,有心想躲起来,怎么肯让人找到?于是各自散回了家,将此事揭过不提。
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花蕊娘心里很是不安了一阵子。恐花广文伤重,无法独力支撑着下山,是否会因此暴毙于荒野?又恐他心灰意冷,一门心思的钻了牛角尖,待自己和诸葛遥离去之后,便又寻了死路。
是以花蕊娘在心头挣扎了半日,便偷偷吩咐李远才再上山一趟。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心里乱极了,唯恐李远才带回来什么不好的消息,那又该如何是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花蕊娘并非心如磐石,她本就有心放过花广文这一遭,若是花广文当真因此出了意外,她该如何自处?
李远才带回来的消息不好不坏,好消息是,山洞里面空空如也,附近也没有留下什么痕迹。坏消息是,照这样看来,花广文是真的失踪了,他究竟是自觉无颜见人,负疚离去?还是伤重不支,暴亡于他处?
花广文的事情只在村子里掀起了一阵波澜,又飞快的平静了下去。只有秦氏偶尔走出家门的时候,会拉住几个过路的村妇哭诉家门不幸,再顺口咒骂几句花家二房冷漠没人性,出了这样天大的事情,也不见她们出半点力……除此之外,就连花庆余每日下田做活,都只是独自扛着锄头走得飞快,从不与村人搭讪半句。他那木讷的脸上,仿佛看不到半分失了儿子的伤痛,只有那佝偻的身形,似乎越来越弯曲了……
不过这些问题,显然已经不在花蕊娘的考虑范畴。她已做到仁至义尽,余下的,便各人自安天命吧。
马车经过落山村并没有停下来,而是径直去了榆棠镇上。原料的事情,还是要让贺掌柜插手,他毕竟在商场打滚多年,所积攒下的人脉并不是花蕊娘一个新手能比的。至于府城那边,还是等她回去仔细思虑之后,再与孙掌柜作出答复。
花家如今内部一派团结,对外又是一片形势大好,原本性子唯唯诺诺的商姨娘,在人前也渐渐敢把腰板挺得笔直。别人尊她一声姨太太,她也响亮的应着,顺带回一个温和的笑容。
在村里住的时间长了,花蕊娘又俨然成了各家姑娘小子的榜样,如今与花家二房来往的人家越来越多。食肆里面有桂花嫂和张氏打理着,商姨娘和花云娘现在虽然不用再去做工,可每天在家也是忙个不停。今天也是一样,吴婆婆一大早就过来请了商姨娘,托她过去帮忙弄几道拿得出手的菜肴。
这些日子往厉家拜访的人,差点没把他家的门槛踏破。时隔十多年,落山村又出了一个秀才,还是年纪轻轻的少年郎,最重要的是,这既有才学又有品貌的秀才相公,竟然还没有说亲。于是各家的老太太小媳妇都动起了心思,平日里有来往没来往的人家,都趁着这个功夫赶来亲香亲香,所以报差都走了四五日,厉家的热闹都还没有停下去。
今天厉家又迎来了新的客人,与前几日道贺的那些人不同,今天这些客人却是赵氏的娘家人,秀才相公的外公外婆、姑母舅舅。亲家上门,自然要好生招待一番,吴婆婆几乎把所有能待客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时之间宰鸡杀鸭,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