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厅里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响,似是杯盏落地发出的声音。门外廊檐下立着丫鬟婆子们立刻站直了身子,个个低眉垂眼,俱是大气也不敢出。
过得一会儿,苏夫人从花厅里走了出来,虽是面无表情,眼底却带着些掩藏不住的得色,脚步轻快的往院子外面去了。
胡嬷嬷抬眼往苏夫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下,便转身进了花厅。宗老夫人端坐在花厅上首,脚边躺着一堆碎瓷片和一滩水渍,满脸怒气难平的模样。看见胡嬷嬷进来,她疲惫地叹了口气,淡淡道:“紫苏院那边今天怎么样?”
“送去的吃食还是原封不动的端回来了,大夫说,大少爷筋骨强壮,身上的伤倒不打紧,关键是心里头积了郁气。”胡嬷嬷蹲下身子,一边捡拾着地上的碎片,一边轻声答道。
“哼,为着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丫头,他难道是要跟我死倔到底?”宗老夫人勃然大怒,蹭地站起身来,脚下晃了两晃,却是立也立不稳。
胡嬷嬷急忙从一旁取了拐杖递到她手中,同时劝道:“老夫人消消气,大少爷年轻气盛,就算不懂事,过些日子也就拧转了。”
“我是真的老啦,”宗老夫人闭了闭眼,无力道:“这么大一个家,个个都有自个儿的心思,当真以为我瞧不出来?”
宗老夫人顿了顿,语气倏地冷了下来:“养了这些年,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清枝以为我不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我对她如何,对谦哥儿如何,她当真瞧不出来?”
“大夫人性子清冷,心里还是敬着老夫人您的。”胡嬷嬷将茶杯碎片放在桌上,垂了双手,慢声细语的答道。
“敬着?哼,只怕一个个的都巴不得我早死……”宗老夫人哐哐地咳嗽了几声,不等熊嬷嬷来替她顺气,她便摆了摆手,长出了一口气道:“老祖宗留下的这座祠堂,个个都盯着瞧着,短视,全都短视。要没有撑门立户的人,光有祠堂有什么用?迟早要被他们败化光。”
熊嬷嬷眼珠子转了转,便轻声道:“老夫人一番苦心,老奴是一直瞧在眼里的,大夫人虽不如您,可也是一心为了宗家。前几天庄子上的管事过来回话,老奴听了些闲言碎语。说是下面的人都在传,大少爷性情顽劣,不遵训导,惹得老夫人您一怒之下动了家法,只怕是这嫡长之位,要另外掂量了……”
“哪个不长眼的传的闲话?”宗老夫人使劲往地上杵了一下拐杖,气得身子都在哆嗦着:“简直是一派胡言,嫡长身承大宗,岂容他人指手画脚?给我查下去,严厉的查,非给这些人一个教训不可。”
“是,”胡嬷嬷连忙躬身应着,见宗老夫人面上的怒气平了些,又接着道:“不止咱们的庄子里在传,外头说闲话的人也不少。黄老夫人毕竟是从咱们府上走的,山南那边……只怕是堵得了一头,堵不了另一头啊。”
宗老夫人脚下踉跄了一步,好半天才开口道:“枉我苦心维系,竟叫这逆子毁了宗家多年的名声,逆子,真是逆子啊……”
胡嬷嬷见她有些悲愤之色,便趁机进言:“老夫人千万放宽心,这些年来,谁人不说一句老夫人治家有方?别的不提,就说二少爷,小小年纪便是知事懂礼,又勤学上进,还不都是老夫人您教导的功劳?大少爷本心也是个良善的,只可惜从小身边就有那么多人撺掇着,不懂老夫人您的良苦用心,实在也是……”
“够了,”宗老夫人忽然沉沉一声暴喝,目光凌厉的盯着她道:“你也是我身边多年的老人,没想到如今也学会了为他人做嫁衣,清枝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老奴不敢,老奴忠心耿耿伺候老夫人您,说的可全都是肺腑之言啊……”胡嬷嬷浑身不可抑制的哆嗦了一下,“扑通”一声便跪倒下去,以头触地死命的叩了起来。
宗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瞧了半晌,忽然叹道:“起来吧,我实在是……老啦,子孙却没一个有孝心的。城哥儿执意忤逆于我,清枝一门心思要让谦哥儿承宗……唉,也罢,我若是让他们一个个的如了意,这日子也就清静了。”
胡嬷嬷面上有了几分喜色,急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起来。她刚要开口再说什么,就另有一个婆子捧了一张请帖,恭恭敬敬的送进了厅中。宗老夫人接过帖子,伸到油灯底下咪眼看了半晌,忽然脸色一变,从鼻孔里往外重重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