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前行了几步,却见大小姐站在一处树下,远远地张望着。孟凡白笑道:“李大小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陈小兄啊。”
陈凡摇头道:“怕不是担心我,却是担心哪个青楼的女子被我糟蹋了吧。”孟凡白大笑起来,听这陈小兄说话,便是一种享受。
大小姐见他二人走了过来,脸上一红,对孟凡白一施礼道:“孟先生,这陈炎便是这个性子,平时便喜欢胡说八道,你切莫责怪他。”
孟凡白笑道:“李大小姐哪里的话,我与陈小哥,年岁虽是隔了三十余年,只是这脾胃,却是正对了。与他说话,乃是人生一大乐趣,又何来责怪之说。”
原来不只我一人喜欢听他胡说啊,大小姐心道,却再没吱声。
孟凡白道:“我方才邀了陈小兄雨中游西湖,若是大小姐不嫌弃,便也一同前去吧,我们老少三人,也好叙叙话。”李允儿轻嗯了一声,竟是答应了。
陈凡苦笑一下,大小姐平时不是很忙的吗,怎么今日这么得空,却要与我们一起游西湖去?靠,我们这是喝酒召妓,哪里还能带上你啊?
不一会儿,那侍从便引着三人上了一艘画舫,这画舫甚为宽敞,台几桌面一应俱,竟是奢华的很。孟凡白点点头,甚为满意,回头对二人道:“李大小姐,陈小哥,快请进吧。”
三人进了里舱,却见那舱内端坐着一个女子,面前一把瑶琴,却是四五十岁年纪,鬓角已是斑白,额头皱纹点点,只是脸上模样,却依稀可见当年风韵。
这是谁?陈凡心中疑惑,却听孟凡白欣喜的走上前道:“宛如,真的是你?”
看这孟凡白欣喜的样子,这莫不是他的老相好?陈凡心里道。不应该啊!这老头都快一百多岁的人了,眼前这人,怎么看也不像啊!
林宛如一福身道:“民女林宛如,见过孟公子。”她自称民女,却又称呼孟凡白为公子,这名称显得很是不伦不类,怎么回事,这女子难道看不出来,这个老死板比她大多少吗?而孟凡白却是浑不介意。
“林宛如?”大小姐惊道:“你便是西湖名伶,林宛如大家?”
“昔日宛如,已非今日之人,小姐莫要再提。”林宛如望了孟凡白一眼,冷冷道,眼中却满是恨与幽怨。
“大小姐,这林宛如是什么来头。”陈凡悄声问李允儿道。
“你连这个典故都不知道?”大小姐惊道,心里又气又好笑,眼见你对逛窑子感兴趣的很,却连这等史诗般的佳话都不知道,不知道你整日在想些什么,便是那些龌龊不堪的事么?
“这林宛如,乃是昔日江浙两地的戏曲名伶,亦是西湖风雅轩的第一当红花魁。后与孟凡白相知相恋,才子佳人,亦传为当年之佳话。”
“后来当时意气风发的凡白爷爷来到这里然后凭借一幅画卷得了花魁青睐,而后五国大军压境一去便是许多年未曾回头。这林宛如小姐,自孟爷爷一走,竟是封了瑶琴,闭门谢客,还立下了誓言,孟爷爷不回,她便琴不再启,不梳发髻,任红颜老去。”
大小姐说到这里,却是叹了一叹,一个女人,要让自己最珍爱的红颜老去,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亦是什么样的深情?看这林宛如现在的状态,便知她那誓言,句句是真,否则断不会如此红颜白发。
“孟爷爷一去三年,待到边关平定后,不知为何就没了孟爷爷的音讯,而等到孟爷爷再次出现已经过去五年,后来苏小姐修书一封,内书寥寥数字:妾一心侍君,望君亦一心待我。”李允儿说到这里,却是满含深意的看了陈凡一眼。
说到这里,陈凡便明白了。汗啊,没想到啊!你这老头也不老实,不过三十年前孟老头也该六七十岁了,为什么要用意气风发来形容这个老头了?
“如此一来,这苏小姐三十年苦等,红颜老去,却终是未遂了心愿,真是个苦命的人儿。”大小姐眼圈通红,瞥了远方一眼,叹道。
不过听了林宛如的故事,陈凡这个彻头彻尾的大男子主义者也是有些感动,刚烈至此,情深至此,不容易啊,这女子确实值得尊敬。
“宛如,一别三十年,你模样却仍是当年一般美丽动人。”孟老头开口的这句话,便让陈凡大吃一惊,这老头哄女孩子的手段,和老子有的一拼啊,看来当年的风流账定然不少。
“孟公子,我却是来赴那昔年之约了。一日不归,便不梳发髻,三十年了,我终于可以再弹一回琴,再梳一回发髻了。”那林宛如说着,却是泪落满面,苍白的鬓角,在西湖的斜风细雨里,显得格外的凄冷。再看那孟老头,亦是老泪纵横,扶住桌子,竟似站立不稳。
看人家老情人见面,充当电灯泡的感觉十分的不好,陈凡拉了大小姐要走出去,却见大小姐倔强的立在原地,哭得比林宛如还凶,便如那钱塘江决了堤。
乖乖,陈凡暗自擦汗,这小妞原来也喜欢看这个啊。陈凡急忙在她耳边道:“这二人要叙别情,你却站在这里妨碍他们做什么?”
大小姐轻嗯了一声,正要走出去,却听“嗡”的一声轻响,竟是琴弦振动,不知何时,那华发林宛如已坐在那三十年未启封的瑶琴旁,轻启琴弦唱道: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她的声音已不复昔年天籁之音,略带嘶哑,偏这曲子情真意切,便是她一生之写照,未见任何技法,却是发自心扉,袅袅唱来。三十年之徘徊等待,三十年之魂牵梦绕,一朝得见,却是红颜老去,韶光不再,这中间有多少的幽怨凄苦,便皆揉入这小曲当中,有情有境,想不感动都难。
大小姐哭得稀里哗啦,陈凡却也受不了这悲凄气愤,轻叹道:“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老头当初你没有负了天下,但你却服了她!你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