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捏着手里的铃兰和礼物,忍不住想,他们是一家三口,那我在这里是什么呢?
坐在连清池身边的女人妆容高雅,朝着默菲露齿一笑,嫩白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就回来了?家里来客人了,去厨房帮忙把水果端出来吧。”
“……什么?”沈默菲怔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她。
一旁的王阿姨惊慌的站起身,说道:“我去我去。”
女人微微皱眉,有些嗔怪地瞪了连清池一眼,然后才笑着对老爷子说,“这是新请来的月嫂,我奶水不足,清池心疼孩子,吃奶粉对孩子身体不好……这回知道您要来,就支使她出去走走,没想到这么不懂事,提前跑回来了。”
月嫂……
沈默菲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个词语代表什么,那劈头而来的羞耻感让她几乎战栗。她是月嫂,那小泽的母亲是谁?是她么?
“柳家丫头,清池是心疼你,我这个孙子,对别人都不苟言笑,就是对家里人也一样,就对你是一向疼爱的……”
连老爷子的笑声直直朝沈默菲冲过来,她静静地站在那里许久,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看着那一家人亲和友爱。
她又突然害怕起来。
这一刻她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连清池不是自己的。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痛过一阵,就好了。
可她怕,她怕连清池会突然对她说,小泽也不是你的,是连家的。
那是她的小泽!
正在这时,孩子却偏巧在女人的怀里哭了起来,沈默菲的心一瞬间都揪起来了,直觉就要上前抱自己的儿子,冷不防却被那女人一声低斥拦住:“你干什么?别碰我儿子!”
“他……”他是我的!我的儿子!我十月怀胎,我生我养,我每天看着他入睡……沈默菲顿了顿,见到连清池冷下来的脸,嘴里的话生生吞下,急急的走上前,轻声说,“小泽哭了,给我抱……”
可还是没有抱到儿子。
这次拦住她的,却是孩子的父亲,连清池。
“默默。”他沉着眼站起来,拉住她的手,低声说,“你先出去走走,待会再回来吧。”
沈默菲伸出的手缓缓收回来,看了看孩子哭红的脸,又抬起头,与他对视。
可他的眼中半点波澜都没有。
柳茹意见那两人不语,加上孩子哭得她心烦,心里也暗暗生气,恼怒地跺跺脚:“这杨一,看个月嫂都看不好,哪里去了……”
王阿姨从柳茹意的怀里接过孩子在怀里哄着,小泽却是没完没了地哭。
沈默菲想上前,却又被连清池拦住。
他拉着她走到门口,又掏出电话拨了个号码,很快杨一就接起,在那头结结巴巴的。
“老……老板……”
连清池隐忍着怒气低斥:“要你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滚回来!”
杨一被吓得一时没了声音,连清池还要再骂,柳茹意却嗔道:“清池,小声点,儿子要被你吓着了!”
看了眼沈默菲,连清池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默默,你先出去走走,杨一马上就来,我家里的事你不方便在场,有事等会再说,好不好?”
沈默菲抬眼看他,眼前的男人脸上仍是一脸温柔,眼底似乎都要溢出水来。如果今天她不是亲眼见到了这个场面,如果今天她不是亲耳听到“月嫂”这两个字,她想,她还是会一直沉溺下去,陷在他给她织的网里面不可自拔。
习惯依赖他,因为依赖,所以期望,因为期望,所以才会这样失望。
没有理睬连清池,默菲垂下眼,退后一步,轻声说,“好的,老板。”
连清池眸色一沉,开口唤,“默……”
“这是什么花?”柳茹意却突然走过来,手里提着那束已经有些残败的铃兰,“我花粉过敏啊,快拿出去丢掉!”
一束花劈头盖脸砸向了她。
门在她眼前缓缓关上,分明听到房里的女人软软的抱怨:“清池,你找的什么月嫂啊,脾气这么差古怪,可别吓坏了咱们的儿子!”
花碎裂一地,沈默菲静静地站了许久。
幸好……她现在只庆幸,幸好她提前回来了,幸好让她知道了他的真面目,心疼她带孩子累?他从头到尾就没有替她着想过,都是她在一厢情愿,他让她出去逛街,她就真的傻到高高兴兴的出门,前一刻竟然还觉得甜蜜!
客厅传来的笑声异常刺耳,她听见他在说:“茹意,小泽让我来抱。”
原来那个女人叫如意……称心如意,果然心随所愿,什么都没做,却能颐气指使的坐在那里,怀里抱着她的儿子,说着各种羞辱她的话。
又听见柳茹意娇滴滴的在说:“爷爷,清池很疼我,求婚都求了几次了,是我一直没答应,您呐就别责怪他了,到时候再补办一个婚礼便是。”
又有连家老爷子的大笑声:“你和清池从小一起长大,算是青梅竹马,订婚都弄得这样神秘。”王阿姨在一旁附和:“清池总往美国跑,当我们不知道是去看茹意呢。”
沈默菲捂住耳朵,却仍然遮不住里边的欢笑声,她觉得头很重,眼睛也很干,抬起手臂朝脸上抹去,却一滴眼泪也没有。
难怪他当初执意要带她去波多黎各,而且停留在纽约的那两天,他不知所踪。
当初觉得那样温馨的时光,这个时候却被人用尖刀狠狠刺穿,露出一张欺瞒的丑陋脸孔。真相往往是残忍的,却也是直白的。
沈默菲僵立在原地,脑海里却一直顽固的浮现着和连清池一起走过的时光,他在萤光遍布的海水里朝她笑,无人沙滩上并排躺着的静谧;还有多数时候,他眯着眼静静看她的神情;甚至不知道是哪个夜晚,他在她耳边动情的呢喃……都是一些细碎漂浮的片段,记不清时间地点,她的记忆里似乎只有一个他在旋转。
她怀孕的时候,是他每天陪在身边,费尽心思逗她笑,饶有兴致的陪她一起胎教。她还记得他长手长脚做孕妇操时的滑稽场面,还有瞒着她躲在书房背诵准爸爸细则,却被发现时的窘迫。那时候的她脾气差,嘴巴刁,他一改往日的暴躁,不和她吵架,只狠狠的瞪她几眼解恨,到了夜晚并排而眠时,再可怜的朝肚子里的宝宝告状……
他帮过她的父兄,成了沈家的救命恩人。但是也曾狠厉的强迫、辱骂过她。可是为什么,现在她却只想得起他对她好的画面,似乎记得自己曾深深的憎恶过他,可是此刻,为什么她只能想起这美好的时光?
那些一起欢声笑语的岁月,明明就在昨日,此刻默菲竟有种身不知何年、身不知何处的感觉。朦胧中只觉得那些回忆才是真的,此刻,她不过是在梦里而已,而且是个可怕的噩梦。
双手环抱住自己,感受到心跳的温度,沈默菲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些早已经过去了啊,那些回忆,因为它们的美好而一直停留在她心里,回忆回忆,也只是回不到过去的记忆罢了。
门终于合上。沈默菲缓缓朝着楼梯间走去,哀莫大于心死,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连清池知不知道呢?外面下雨了……他都赶她出来了,知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是个月嫂而已。
沈默菲蹲坐在门板后静静地看着手里的领带夹,刚刚在楼下淋到的雨水顺着她的脸静静滑下,冷得要命。
许久,她捏紧了领带夹,一把将它丢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