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芳菲不解:“究竟是什么仇让你这么执着?”
许杭眉头一锁,掷地有声:“屠家之仇,不共戴天。”
八个字,说出来总是很简单,经历了什么却很艰难。顾芳菲没有经历过,她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只是她能明白这种事不是血债血偿就能平息的。
说什么感同身受,都是假的,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刀子割在他身上和你身上是一样疼的呢?
在顾芳菲探究一般的目光中,许杭将那些往事简单地概述了一下。虽然简单,内容却足以震撼。
顾芳菲试图用泡茶的动作让自己分一点心,好让自己不显得太惶恐:“今夜…又是怎么回事?”
“刺杀章尧臣,可惜失败了,所以逃了出来。”
水壶的壶嘴没有对准水杯,倒漏了出来,顾芳菲拿帕子赶忙擦:“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了!我还从没听说过刺杀章尧臣的人里还有活着逃出来的。”
“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以前没人能杀他,以后就有了。”许杭吞了几颗药片,是西药里镇定用的,效果很好,把毒瘾也压了几分下去。
顾芳菲猛地回头:“你还要杀人?!”她抓了抓许杭的手腕,“你看看你的样子,这还不够吗?燕姨若是看到你这个样子,难道就会含笑九泉?是…他们是该死,可是他们的命没有你自己的性命重要啊!”
许杭看着她流露出满腔的关心,已经看不到一点对自己的责怪,心里一恸:“芳菲,这是我活下来的意义。你不让我去做,我就觉得人生没有了意义。一旦失了意义,活着和死了便没有区别了。”
顾芳菲很心痛地松开了手。
她还是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她阻止不了袁野离开一般,她也阻止不了她的风筝哥哥变成这样。
“难怪你曾经对我和袁野的婚事不满,就是因为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局?”
许杭有些许窘迫,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白了几分:“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百花楼那个因为枯草热而犯病的青衣?”
那是顾芳菲和许杭第一次碰面的场景,许杭突然提到这件事,让顾芳菲五官一僵:“你…难道…”
“是我干的,”许杭给她一个肯定的回复,“为了和你‘顺理成章’地认识。”
他事先想去查一下当天上台的戏子是谁很容易,然后在钱袋里下了一些足够发病却不致命的花粉,目的就是引得顾芳菲对自己的注意。
他知道顾芳菲有事要求段烨霖,那么求自己会比求段烨霖更好,而这一切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借顾芳菲的面子去到汪荣火的寿宴上。
顾芳菲理了理头绪:“汪荣火的寿宴……可是你明明可以借段烨霖的名头,何必要舍近求远?”
许杭也不瞒她:“汪荣火和段烨霖水火不容,我若是以他身边的人的身份进入汪府,一定不会得到他的信任。”
只有顾芳菲,她是商人之女,与汪家交好,她出面引荐自己,谁都不会怀疑。
一种真相揭穿后的苍凉无助席卷了顾芳菲,她蹲下身把自己抱住,企图让自己变得温暖一点:“从那么早开始,你就一直在算计了……”
“对不起,对不起,芳菲…”
顾芳菲眼泪一时止不住,抽抽噎噎:“如果换了是我,经历了你的这些事,只怕会做出比你过分百倍的事情。你说得对,谁对谁错,早就分不清了……当年你救过我,如今你利用我,我就当一报还一报吧。”
她的眼泪顺着指缝滴落到地上,涓涓惹人怜爱。
她是如此善良,和袁野一样,许杭看她如同看自己的妹妹,所以他一直隐瞒着,不想她知道这些事情。
利用归利用,心疼归心疼,为了复仇,他舍弃了太多东西,终归有一天是要自食其果的。
许杭蹲下身,扶着顾芳菲的肩膀,诚恳地求她:“…芳菲,我还需要你帮我。”
顾芳菲抬起头:“我能帮你做什么?”
许杭附在她耳边慢慢地说:“我记得澎运商会的贸易之中,也是做西药生意的…我需要……”
顾芳菲仔仔细细地听着,表情从紧张变成了凝重。
从租界区出来到饮水轩,已经快天亮了。许杭蹑手蹑脚走进房间,段烨霖还在沉睡着,桌上的药罐子显示他已经用过药了。
许杭垂眸看了看他沉睡的脸,目光变得柔和很多,匆忙把身上的衣服换成自己的。
脱下鞋子,躺进被窝之中,许杭轻抚了一下段烨霖的脸颊,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段烨霖的体温,松了一口气,喃喃道:“…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
没有死在外面,没有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