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事,他全都知道了。
任棠四肢伏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双眼通红,坐在龙椅上的百里冼终于有了那么一点点情绪,他眸色微动,放在扶手上的手指不可察地缩拢。
“我们如今一百多口人,都挤在那处破庙里,好些人从山洪中活着逃了出来,可因为伤重不治,逃到城外的时候,就又没了好些人。”
任棠抹着泪,小小的身子跪在那里,明明脆弱而易折,却让人无端觉得那里立着一棵松柏,稚嫩而坚毅。
“我爹娘为了救我,被埋在了山洪里。”
“我们从柳月村逃到翊城求援,却被告知我们是罪人,上天刻意降罚,翊城的官老爷不让我们进城,说我们会给翊城带来灾祸。”
“我们好端端的生活,怎么会带来灾祸?”
任棠又往地上磕了好几个头:“幸而得将军相助,我们如今有吃有穿,破庙也被修缮一新,可以住人了,可皇上说的什么赈灾款,我们没有一个人拿到了,根本是子虚乌有!”
满朝文武,一片哗然。
担任此次赈灾的乃是当今容贵妃的胞弟林敏,在户部领了个闲差,一直也没什么特别突出的政绩,只听说为人略有跋扈,仗着自己的姐姐在宫里当贵妃,时常克扣些小财,可没想到如今胆子养肥了,连赈灾款都敢染指。
百里烨垂着头,一直也没再开口。
直到任棠说完,他才略略抬起眼睛,望向那高位子上的人,那是他从前最为疼爱的侄子,而如今,他们终究还是要为了一些事反目了。
他不适合当这个皇帝。
他没有对百姓的怜悯之心。
连装都装不出来。
百里冼的手指在龙椅上敲击着,耳边是文武百官嘈杂的喧闹声,他很烦,但他却没有让人开口肃静,只是静静地看着。
容贵妃,林家,是保皇一派。
虽说其下子弟总有那么几个纨绔,可从来不惹大事,这朝中哪个官员没克扣过?人都有欲望贪心,无非是看有没有人会将其引诱出来罢了。
赈灾款?
确实是个好机会。
“你先起来吧,小小年纪,一定吃了不少苦。既然此次是将军查明真相,救助灾民,那么接下去的后续事宜,就全权交由将军负责。”百里冼的声音平淡得毫无起伏,就像是在处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他看站在下面的百里烨,手掌微微收拢,而后又轻巧展开。
“户部林敏滥用职权,克扣赈灾款,革职查办,判斩立决,以儆效尤。”
“翊城府尹推脱其职,知情不报,但念其为保翊城不受灾民乱市之心,降为左少尹,罚俸一年,自去领三十板子。”
圣旨一下,翊城府尹立时跪拜在地,大喊圣明。
能保住命就不错了,降职就降职吧。
百里烨眯了眯眼,咬着牙,随同文武百官一同跪地,只是他嘴巴紧闭,那两个字始终没喊出口。
下了朝,百里烨背着双手往外走,一身寒气,人畜退避。
唯有一人,不怕死地凑上来。
“我说妹夫,灾民的事情解决了,你怎么不开心呢?是不是我小妹又跟你打架了啊?”黎胤之厚着脸皮,一手揽住了百里烨的肩。
百里烨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眸中凛冽:“怎的?那么希望你妹妹跟我打架?”
“那哪儿能呢?”黎胤之没皮没脸地笑着,而后讪讪地缩回手去,他这手还想要呢!
“我可太希望你们琴瑟和鸣了。”
这话说的,鬼才信。
“诶你可别说,你带回来那小子年纪轻轻,胆识不小,练一练,将来必成大器。”见百里烨不搭理他又继续往前走,黎胤之自顾自起了话头。
百里烨这回有了那么点反应,瞟了他一眼,略有些骄傲地说道:“我夫人看上的人,那可不得好么?”
黎胤之:“????”
你夫人不就是我妹妹吗?
你在骄傲个什么劲啊?
黎胤之舔了舔嘴唇,瞅了瞅四周,见没什么人注意,便轻声道:“怎么样?如今翊城府尹的位置空缺,户部也有了个闲差,要不要安人?”
百里烨是有这个想法的,并且他也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
只是,这种事只能憋在心里,说出来就不美了。
更何况,他如今还无法完全信任眼前人。
嗯,宁可相信自家那个作天作地的夫人,都比眼前这人靠谱。
毕竟,自家夫人作起来可爱,不作起来更可爱,眼前这人不管作不作都烦得很,同一个娘生的,怎么相差那么大?
“什么时候黎相松口了,你再来跟我说话。”百里烨瞪了他一眼,抬脚就走得飞快,没一会儿就拐过宫道不见了。
黎胤之被甩了脸色也不恼,摸了摸鼻子,一摇一晃地也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