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让人通传,踏过门槛的时候,发现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大宫女守在门口,冲着百里冼微微点头。
百里冼没说什么,让应荣也留在了外面。
暗室的门被打开,露出一条黑黢黢的通道,百里冼提步进去,走了不出五=十步,眼前就明亮宽敞起来。
黎秀正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杯热茶,手里捏着茶盏一下一下地将漂浮在上面的茶叶拂下去,见百里冼来了,立刻放下茶碗站了起来。
“您怎么来了?”
“批完奏折来看看你,倒没想到你在这里。”百里冼走过去,握住了黎秀的手,略微有些凉,他微微蹙眉,又握紧了些。
黎秀拉着百里冼坐下,将手中的热茶塞进他手掌里。
“来看看于大夫。”
“他人呢?”
“小儿子做了噩梦哭闹,他去看了,一会儿便回来。”
百里冼点头。
于大夫一家子被他强行从越州接回来之后,算是囚禁一般关在了后宫里,前阵子是在冷宫,但自从冷宫有人进出之后,他就将人转到了皇后的宫中。
这里很安全。
宫中除却皇帝和老太后,没有人敢派人搜这里。
且禁卫森严。
于大夫是个好人,医者仁心,心胸宽厚,对于一家子被强行带来翊城这件事,他并没有太大的反感,只是一家子老老小小多少还是受了点惊。
尤其是胆子小的小儿子,一开始的时候还真是天天晚上做噩梦,哭喊着说有人要杀他,不过六七岁的年纪,想象力就已经非常丰富了。
还能说什么呢?
怪只怪于夫人怀孕的时候,读了太多奇奇怪怪的话本。
现在虽说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皇帝和皇后也待他们不错,不缺吃喝,也不苛待他们,只是不能随意乱走而已,但偶尔小儿子还是会做做噩梦。
不过这皇宫之中,不乱走也是保他们的命。
一家子还能活的好好的,于大夫对此是有些感恩的。
他知道那么多不该知道的事,留在越州,大概也是死路一条。
有生路,谁愿意去死呢?
更何况,还是带着一大家子。
百里冼也没不耐烦,陪着黎秀喝茶吃点心,两个人小声说着话,面上都带着浅浅打的笑意,偶尔对视的时候,里头的爱意几乎都能溢出来,于大夫着急忙慌赶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副虐狗的场景。
幸亏他成婚多年,并且膝下有女有子。
但,为什么还是有点被虐到了呢?
“草民参见皇上。”于大夫甩了甩头,快步走到百里冼跟前,弯腰就拜。
百里冼虚扶了一下:“于大夫多礼了,这些日子委屈于大夫了。”
“是草民让皇上担心了。”
百里冼笑了笑,平头百姓难得有这种觉悟,这于大夫确实担得起黎胤贤这么看重他。
“你应该知道朕为什么会护着你。”
“草民知道。”
跟聪明人说话,且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聪明人,百里冼显得心情更加舒坦起来。
“越州一事,还得多亏了于大夫。”
“医者本职,不敢居功。”
“朕知道,越州的事,于大夫出了不小的力气,若非于大夫,黎御医赶去的时候,恐怕越州无辜受害的百姓将会更多。”
于大夫闭紧了嘴,沉默着。
百里冼笑了笑,没觉得有什么,继续说道:“只是这场瘟疫究竟是如何来的,于大夫心中定然有数。于大夫放心,朕能将你一家子都平安无事地安置在这里,也同样能平安无事地将你们送去别处,只要于大夫愿意与朕说实话,那背后之人究竟是谁。”
这已经不是百里冼第一次问他了,可每次于大夫都用沉默来应对。
受了人家的恩,又拿了人家的钱,为了保命又出卖人家,实在不是正人君子所为,虽然于大夫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君子,可信守承诺这件事,也该贯彻到底。
百里冼没能等来于大夫的答案,也并不气馁,脸上表情仍旧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来,只是气氛有些压抑。
反正,人总归是在自己手上的。
有用没用的,不会对他而言,而是对当初用于大夫的人而言。
不过养一家子而已,多几双筷子,吃不了多少米。
索性这几个也都懂事,自打进宫之后,从没给皇后闹过乱子,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去哪里就去哪里,懂得惜命是件好事。
百里冼又坐了会儿,同于大夫问了几句话,见再问不出什么了,就带着皇后离开了。
暗室之中,于大夫松垮了紧绷着的后背,轻叹了口气。
这还不如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