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命中所有的相遇都是一种美妙的事情,就像鲜花拼凑的院子。
“A市,花大。”我说完挂了电话,抬起头望向A市的天空,这座我之前从未踏足过,也没有想过要踏上的城市的天空。
几分钟前,我刚下火车就接到了从小一起长大的死党张海洋的电话,他絮絮叨叨地跟我说了一大堆话,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期间以“嗯”、“好”、“知道”敷衍他,像在敷衍家里那个总是给我找麻烦的难缠的弟弟。
最后他又问了一次我读的是哪个大学,我简洁地回了一句“A市,花大”就直接挂了电话。
本来想他要是再打过来我就以“天气太热了,信号不好”为由再次挂他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涂冰冰吗?”一个穿着一套蓝色短式运动服,留着寸板头的男生走到我面前,满脸笑容地问我。
我皱着眉头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你认识我?”
“我妈妈叫我来接我干妹妹,叫涂冰冰,说是今天穿了白色的连衣裙,我看就你是这样穿的,所以……”他挠了挠后脑勺,“如果不是,我……”
“涂冰冰是我,我是涂冰冰”我有些烦躁,说出的话像是在说绕口令。
A市的太阳像个更年期的妇女,叫嚣着自己的坏情绪。我坐在车上对着随身携带的迷你镜补妆,时不时跟开车的干哥哥杨江红说上两句话。
就从火车站到他家的功夫,我就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
杨江红,我干妈的儿子,19岁,比我还大两个月,和我一样是花河大学的大一新生,喜欢打篮球,会弹吉他。
嗯,别惊叹我的调查能力,我从小就这样,还就没有我调不出的事儿。
我干妈吴彤女士对我很是热情,我见她的第一眼也不禁在心里感慨,她果真如我妈说的一样美丽。
吴彤女士是个美人,美得所有赞美的词汇用在她身上都不为过。她和我亲妈曾经是情敌,为了一个会写诗的男人争得头破血流,后来那个男人去美国娶了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人,她们便化干戈为玉帛成了很要好的朋友,再后来,她们都结婚了,预订了当对方孩子的干妈,但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我妈妈周嫔女士从没带我来见过这个干妈。
而我这次到吴彤女士家来,是因为我被A市的花河大学录取了,正好吴彤女士家就住在A市,我妈妈一个电话就给我安排好了所有事——由吴彤女士家接我,大学四年我不住校,住吴彤女士家。
对此,我抱怨了好几天我妈的君主专制,最后还是妥协了。
周嫔女士总是喜欢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好,这一点我十分反感。
“十分反感,九十分喜欢”杨江红听完我的抱怨后笑道。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
吃过午饭后,杨江红带着我去花大报到,然后陪我在花大里散步。
花大的环境是出了名的好的,这儿的植物品种繁多,几乎囊括了所有我知道的植物。还有就是花大的静心湖,美得惊心动魄。
此刻,我和杨江红就坐在静心湖旁的大树下,一阵阵风从湖面吹过来,却没有带来一丝清爽,它夹杂着夏天闷热的气息,像青春期的少女剪不断的忧愁和心事,让人心里堵得慌。
茂密的大树给我们遮掉了大片堪称毒辣的阳光,但还是有一些透过缝隙照了下来,落在杨江红的脸上,细碎得如同金色粉末。
我看得有些出神,原本烦躁的心情一扫而空。
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起这一幕,觉得那真是我见过最美的风景,比那些时尚杂志、青春杂志上的封面还要美。
晚上,吴彤女士做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看着满桌子的菜目瞪口呆。
糖醋排骨、红烧肉、清蒸鱼、酸菜萝卜汤、土豆羹……
我悄悄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杨江红,小声问道:“你妈平时都这么做菜吗?”
杨江红看了吴彤女士一眼,确定吴彤女士没有注意到他后,小声回道:“嗯,她喜欢每天做一大堆食物,特别浪费。”
“你真有口福。”我不禁感叹。
都是当妈妈的,差别怎么那么大呢?周嫔女士就不会这样做,她每天都在享受生活,不是在美容院就是在百货商场,不然就是在去美容院或百货商场的路上。做菜这种事于她来说是一件麻烦而神奇的事,她讨厌做菜就像她讨厌蟑螂一样,她永远无法做好一盘菜,有一次她甚至差点把厨房给烧了,因此,我们家永远备着几大箱方便面和速冻食品。不过,幸好我爸是建筑工程师,工资不低,我们经常能去下馆子改善改善伙食。
吴彤女士递给我一张纸,我打开来看了看:“我什么时候得了肺炎?”
那张纸是一张A市人民医院开的肺炎确诊单,单子上赫赫然写着我的名字。
“这不是大一新生军训,你妈怕你受苦,请了一个在医院工作的朋友帮你弄的。”吴彤女士夹了一块红烧肉给我。
杨江红双眼放光:“妈,你也给我弄一张来呗!”
吴彤女士挑了挑秀气的眉毛:“人家冰冰是女孩子,身子骨比你们弱,你一个大男生身强力壮的还想逃军训?想多了吧你!”
杨江红没有再言语,埋下头奋力地扒饭。
我感觉有点恶心,放下碗筷便回了房间。
我说过我很烦周嫔女士,尤其是她什么都喜欢给我安排,她从没问过我的意思就给我安排好了一切,容不得我拒绝。
在周嫔女士面前,我的一切抵抗都是没有用的,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接受她的安排。好像没有她的安排,我的生活就会停止运转一样。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考,我拿出手机。
是张海洋。
“你怎么样了?刚才你心情不好我就没再打你电话。”
不愧是我从小到大的哥们儿,我的一举一动他都能猜出我的心情。我还以为他会打电话回来问我为什么挂电话,我当时甚至都想好了应对的话。但其实都不用,因为他早就洞悉了我的想法。
“今天报到了,原来花大也没那么糟糕。”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电话那头的张海洋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太难过,毕竟你实力是在的,而且花大也确实不错。”
他说话时语气很轻,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铅球一样重重地砸到我的心上。
我感觉白天和杨江红一起时消散的烦躁再次席卷而来,伴随着委屈和不甘挤在眼眶,快要汹涌而出。
我吸了吸有些酸胀的鼻子,故作轻松地笑道:“你冰哥我哪有那么脆弱?英雄不怕失败,这点挫折就倒下了的话,就真的太丢脸了!”
“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很担心你知道吗?”
“哪样?我好得很我跟你说。就这样我有事先挂了哈!”
我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
我怕再说下去我会忍不住哭出来。
就像高考成绩下来的那一刻,从小到大没哭过的我哭得撕心裂肺。
曾经我的成绩稳上重点本科,连我自己都相信我能考上复旦大学。
那可是我十多年来的梦想!除了中间缺失了两年,我都拼尽全力地去学,成绩一直稳在年级前三,尤其是高三那年,我每天没有在两点前睡过,我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地学习着,仿佛只要我一松懈就会被甩下一大截。
那一年,周嫔女士多次在深夜把我的书丢出房间让我好好睡觉,但她一走我又会偷偷把书捡起来继续看。
但我高考发挥失常,与理想中的分数差了一大截。
我估摸着复读,但周嫔女士不允许,我闹了几天最后还是在她带着哭腔的劝说下报了花大。
你能想象我十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的感受吗?
你能想象我从一直以来被仰视到现在人人看我的目光都带着不屑的感受吗?
那些人看我的目光好像我的一次失败就决定了我的一生一样。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人都说你就这样了,说到最后,连你自己也觉得自己也就这样了。
托了那张“肺炎”单的福,我成功地避开了令人恐惧的军训,我在军训第一天露了个脸后军训期间就再没去过花大了。
我每天窝在屋里看高中时落下的韩剧,像个文艺青年一样伤感自己的青春。
我无法不伤感。
我几乎把整个青春投入了对复旦大学的追求,日日与课本习题谈恋爱,没有心爱的男神,没有躲躲藏藏的言情,没有甜蜜得腻死人的男朋友,我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和张海洋去网吧包夜打游戏。
杨江红每天军训回来都用一种异常哀怨的眼神看着我这个伪文青,仿佛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儿,看得我心里发麻。
“不就是逃了个军训吗?你至于这样吗?搞得和你媳妇儿出轨了一样!”我终于忍不住对正在哀怨地看着我的杨江红说。
我忽然反应过来最后一句有点儿暧昧,要是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说的那个“媳妇儿”就是我呢!要是杨江红误会怎么办?我的脸刷地红了。
“嗯?你的脸怎么红了?”
好吧,他脑子反应太过迟钝。
我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干咳了两声:“没什么,就是你别那样看我,看得我心慌。”
我赶紧捂住嘴,完了,又说错了,最后一句杨江红会不会以为我喜欢他啊?
我用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多说多错,贱嘴吐不出象牙,都怪张海洋让我养成了这种说话没尺度的习惯!
我在心里默默地把张海洋骂了千万遍。
“哦,我知道了。”杨江红一脸蒙地看着我,“可是你干嘛打自己啊?”
我发誓,此刻我真的特别特别想砍死杨江红这个脑子少根反应神经的呆子。
“还有,我觉得吧,人该面对的就要去面对,总逃避没有办法(完了,我还以为他没反应过来,看了他真的误会了!)……更何况你逃避的办法一点也不正大光明(我感觉我的脸一定红了,可是我什么也说不出口,越解释反而越显得欲盖弥彰,怎么办?)……所以,你……”
“你误会了!”
“你明天还是去军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