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出乎意料,反而让人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
夏玉瑾往日对媳妇权势压过自己多有怨念,可是当叶昭被强制解甲后,他就好像在一声比一声猛烈的鼓点穿行的士兵,正在激昂时,鼓皮却被敲破,石破天惊的乐曲,在空荡的广场上轻轻地飘荡出不甘的尾声,渐渐消失,再也没有了。
没有想象中欢乐,没有解脱,没有庆幸,没有伤心。
就好像海外传来的古怪味道调味瓶打翻,说不出的滋味,无法描述。
“叶昭再强也是个女孩子,不要为了国家耽误青春,打仗的时候让女儿家披甲上阵,已是不应,如今战事平稳,还让她去卖命,更是不该。朕也是为了你们小两口好,早点生个强壮聪明的孩子,继承母业也是不错的,生个漂亮可爱的小郡主也不错,前阵子西番送来漂亮的水晶镜,送郡王妃两面,重理花黄……”
夏玉瑾忘了黄鼠狼后面说了什么。
不管是挑拨还是离间,在战事平稳,政局动荡的今天,比起硬着头皮,花费大量人力物力,澄清越演越烈的谣言,以一己之力,对抗天下呼声,实在不是划算之举,倒不如暂时将她拿下。
自古名臣良将,功高盖主,才高遭嫉。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皇帝是大秦的皇帝,江山是夏家的江山。
作为夏家的子孙,大秦的郡王,他有维护江山的义务。
他不能辩驳,也无法辩驳。
算能为她顶下一时,也顶不下一世。唯急流勇退,明哲保身,方得长久。
而且,私心里……
他不在乎媳妇是不是大将军,他只想和那个叫叶昭的混蛋女人平安到老。
可是,她呢?
翱翔九天的鹰,甘愿为平原上的绵羊收起刚强的翅膀吗?
夏玉瑾忽然感到阵阵悲凉。
皇上对叶昭临危挺身,救下大秦皇朝,而且从未居功自傲,拉帮结派,惹事生非等种种行为,是很满意和感激的。如今卸磨杀驴,他也有些不忍,见夏玉瑾不反对,也松了口气,将预防对方胡搅蛮缠的惩罚方案全部收起,还赏赐叶昭不少名贵的滋阴补血药品和布匹珠宝做安慰,紧接着下旨撤职叶昭的所有实职,由田将军取代,只留下宣武侯的爵位,作为她以前功劳的奖励。
夏玉瑾谢恩退下,先去慈安宫,硬撑笑容,陪太后说了好一会在江北赈灾的种种趣事,逗得老人家阵阵发笑。离开的时候,他的脸就好像失去阳光的天空,倚在回廊的柱子,仿佛这辈子都没那么累过。
骨骰识趣,讨好:“这事又不是郡王爷做的主,何况你也做不了主,将军不会怪你的。”
蟋蟀也凑过来:“将来让小小郡王继承母业,岂不是更美?!”
夏玉瑾有一片没一片地撕着蔷薇花瓣,静静地看太监喂花园里被圈养的狼,不知道在想什么。
蟋蟀:“郡王爷……这是慧妃娘娘最喜欢的花,过两天还要拿去和皇上共赏呢,你别撕了,再撕就秃了。”
骨骰:“爷,赶紧走吧,种花的宫女都快哭了,我好像看见慧妃娘娘快从那头奔过来了。”
夏玉瑾回过神来,丢下满地狼藉,小跑溜了。
夏家造的孽,他有点不知该如何回去面对叶昭,从市集东边逛到西边,从西边逛到东边,又逛去秦河边,却将歌姬美人的笑闹声统统丢下,把猪朋狗友的招呼声充耳不闻,长吁短叹,抱着壶暖酒,看着河水默默发呆。
夏玉瑾问凑过来蹭酒的狗友:“女人做个将军,有那么难接受吗?”
狗友喝了三大杯,应道:“自然!你成亲的时候,不是为此呼天抢地,吵闹不休吗?”
夏玉瑾讪讪:“她干得也挺好的。”
狗友摇摇手指:“朝廷上下都是男人做官,官儿都分不过来,她还占着个高位,自然心里不服。而且那谣言传得也太厉害了,说叶昭是天煞星下凡,又是纯阴身,引起水患,若是她再不退下去,怕是还有蝗灾大旱呢,百姓们都吓得不行。”
夏玉瑾怒道:“什么狗屁阴阳先生,尽胡扯!”
狗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我说玉瑾兄弟,你有啥不高兴的?你媳妇不做将军,不是正好合你的意吗?正好在外头少惹闲话,免得到处丢你的脸。唉?别走啊!你走了谁结账?!玉瑾兄弟啊——我今天没带银子——”
他走到外面,又听见有人在高谈论阔。
“叶昭那婆娘,又黑又悍,哪有半分女人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