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萧易成对傅凝霜并未太过注意,她要嫁他,他便娶她,如此而已。非关爱情,只是结亲。既然傅家不要钱财,不要田舍,所能接受的唯一报恩方式只剩结亲,他也只好认了——不是看不出这一家子的想头,但,又有何关系?承恩公府偌大的家业,指头缝里漏出的一点都能叫人眼热不已,傅家即使有所觊觎,也是人之常情。
反正,当时承恩公府也急需一位将来的主母来安定人心。
早在成婚之前,萧易成便直白地将自己身体状况告诉傅凝霜,并未有一丝隐瞒,那女孩子却毫不在意,反倒感激涕零,直言自己愿执婢妾之礼,只求能得一容身之所,仿佛能从傅家脱离,对她而言便是跳出火坑。
细想想,萧易成当时以为她境遇凄惨,多少有过几分怜惜,只是后来,这种怜惜渐渐却被傅凝霜自己消磨殆尽了。当个一呼百应的世子夫人还不够,意图从他身上索求更多,明知他不能……却还是端来那盏茶水,再醒来已成隔世人。
他不恨傅氏受人利用,怪只怪自己识人不清,只不过,心中多少存了几分膈应,再见到傅家人,心中到底不够畅快。
孰知这一世仍是傅氏救了他,当真是段冤孽。好在傅氏这辈子清醒理智了许多,不再揪着他一人不放——萧易成面色阴沉饮了口微酸的果子酒,说不上心中是高兴还是不快。
他本该松口气,可见到傅凝霜汲汲营营寻求新目标的模样,亦不禁感慨世间女子真是善变——也是人之常情,不是么?
凝霜并不知对面人在感叹什么,虽隐约感觉萧易成对自己注意得过了头,不过,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总不成这会子反口要来娶自己——他要娶,还得看她愿不愿嫁呢。
宫门已开,内侍宫娥有条不紊地引着宾客们进去,女眷们皆在靠近太液池的沁芳苑赏花,男宾们则在碧波亭中凭栏远眺,吟诗作对。显然是预先安排好的,中间隔着一道无形的界限。
凝霜此时才模糊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
此番前来的多是世家闺秀、名门之女,且身份绝非一般的小官小吏所能比拟。放在以前,傅家淑女都不可能有前来的机会,也就谈不上差别。但,傅凝婉因着程夫人的缘故,时常走亲访友,多认识几个手帕交,这会子见了人便忙不迭地迎上去,姐姐长妹妹短地叫起来。
她自然不可能替傅凝霜引见。
凝霜百无聊赖地站在太液池边,看着那些花团锦簇的植物。天还太冷,各色香花嫩草都是从暖房里抱出来的,裹着琉璃罩子,精致而脆弱,可远归而不可亵玩焉。
这样赏花有什么趣儿,违背自然常理,凝霜心想。
但这些小姐显然不管合不合时宜,她们此行是来卖弄学识引人注意的,花开得好不好其实并不重要,只要将家中做好的诗照着一套就是了。凝霜就见其中一个袅袅婷婷走到池边,也不曾弯腰看那些花儿一眼,就曼声吟出一片辞藻华丽的词赋来,端的是昆山玉碎、香兰泣露。
凝霜发觉自己陷入了口拙的窘境,没有人跟她说这是诗会呀,不是赏花宴吗?她倒是可以将后世那些诗句搬来应急,可难免有抄袭之嫌,凝霜想想还是算了,何况,何必定要与人一较长短呢?
别人赏花、赏水,她可以赏男人。皇后特意安排这一空旷地带让男女遥遥相看,可不是为了立贞节牌坊的。
凝霜也就目光灼灼地观察起对面的学子来,从他们的服饰打扮判断家庭出身,为姻缘谋求后路。来者多是近几年的新秀,学识上应该都没话说,虽都穿着簇新的衣裳,可从质料来看,还是能分出三六九等。
凝霜对于家世不甚在乎,对她而言要紧的有两条,一是不能太蠢,至少不能将她日后带去的嫁妆掏空;二则,人品也得好,这个人品不光指脾气,还指私生活,她可不想做了当家奶奶得同一家子姨娘小妾打交道,那太麻烦了。
萧易成倒是两个条件都符合,也没听说有什么作风问题,可是,嫁给他免不了做寡妇,落个无儿无女的下场,太孤苦伶仃了,而且,何必上赶着找没脸呢?
她这厢默默相亲,那厢萧易成也在不露声色打量着她,傅凝霜往哪个人面上扫过,他便也跟着看去——没别的意思,他是真的很好奇。
其中有一个,傅凝霜多看了两眼,他便觉得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是个寻常员外郎的儿子,因着与步贵妃娘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才得以初入宫闱,学识虽算得出色,人却生得傻里傻气,还足足比他矮了半个头。
傅凝霜也太不挑了些。
尤其那人望着傅凝霜痴痴憨笑,傅凝霜却也不知避讳,反倒微微点头致意——何必如此恪守礼貌?
萧易成恨不得钻进她心里问问她是怎么想的,从公府世子一下降到这种货色,她的眼光会不会放得太低了些?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想过去找她——先前在傅家,已经证实他对这女子有种特殊的感应,傅凝霜倘有什么心事,一定瞒不过他,而他甚至无须多问。
只是,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些?
正犹豫间,适才那同僚又挤上前来,这回却带几分慧眼如炬,促狭地望着他道:“萧兄,哪家的姑娘把你的魂儿都给勾去了,何不让小弟见识见识?”
萧易成面无表情甩开那只咸猪手,“你想多了。”
虽然知晓姑母也和母亲一样,老早就想让他成家立业,可对于萧皇后安排的这场赏花宴,萧易成着实兴致缺缺,。
何况,在座也并没有一个分外出色的,如今步贵妃势大,明知萧皇后举办的宴,贵女们还是不约而同地淡妆素裹——清雅过了头,便成了寡淡无味。
唯独傅凝霜穿得分外热闹,那样五彩斑斓的颜色,照说是容易显得俗气的,在她身上却格外服帖得宜,愈发显出粉嫩的腮颊与吹弹可破的肌肤——可惜,在京中风气的影响下,不知有多少人懂得欣赏。
幸好,他尚是其中一位。